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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翔:我贈予她金髮、弓箭、巫師法術

林中迷途的馬還走在路上 四周有很多低矮的木屋頂·第拾叄期

奶子溝

裂帛按:這是阿翔贈與我們的最新一組自選詩。回迴環環地讀,蹭來蹭去地讀。耐讀。門道太多,是另一種蕩氣迴腸,度數夠高,反正過癮。恨不得立馬飛到深圳,把他從窩裡揪出來,先拍拍他的肩頭熱抱他一下,然後再給他一拳。又是一拳。

我的意思是好的文字能讓人愛到咬牙切齒,愛到癲狂,不然,當一束奇異的光照亮你的胸脯,你該如何表達,你總得找到一種通道把它反射出來,不然那個灼熱啊……他「從不描述木偶里的長釘」,但木偶都會被他的詩歌喚醒,然後拔掉那正中喉結的鏽蝕的長釘,獲得一種新生(話說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木偶,此處「木偶」非對阿翔作品中木偶的闡釋。你別試圖闡釋阿翔),只要你能靜得下來,把自己的心境調整到他的節奏氣氛里去,跟他同調。這一組詩中,木偶、馬、她或她們等意象地不斷出沒,賦予了這一組詩以某種隱秘的呼應;雖然彼此各有各的表情,但語境里的氣氛卻搭調得很——一個幽邃的謎。怎麼說呢,有一種帶時間陳腐氣息的久遠的深情吧,但又有些手足無措無能為力,這擊到了我。

這一組的空氣很潮濕,也詭麗奇譎,彷彿「濕漉漉的姐妹一閃而過」。好像是森林裡的一座屋子吧,曾經著了些鮮亮的色,藏藍配深紅,但經風霜侵蝕脫了些顏色,舊了,有些斑駁,倒映在潭水裡,風吹過來,波影晃動,照亮了幽深叢林里的青苔。就這種感覺。能讓人想到李商隱吧,但又完全是現代性的。在這裡,阿翔對漢語地大膽撩撥不只是因對詩歌語言的現代意識,更是來自於他內心的豐厚敏感,這給他的詩帶來了因多層影像的交疊互錯、交糅互射而形成的迷離深邃,也給他帶來了天才般的想像。所以阿翔是很難被複制或模仿的。這或許是阿翔詩歌最有價值的部分,也是最牽動人心的地方。阿翔在和天地萬物的神會中,自有他內心的帝國在,那是讓現實世界手足無措的磁場,你無能攪動,也休想逃離。但這又是一個軟帝國,一派天真爛漫的帝國——阿翔的內心世界啊,太變幻多姿和深幽曲茂,太柔腸百轉又骨骨桀驁,但萬變不離其宗,無論如何,他都像是法國埃克蘇佩里筆下的那個深情和憂傷的小王子,不過他自己或許並沒有意識到過。

我是門外漢,只憑一點粗糙的直覺胡嚼幾句,不妥之處,還望阿翔和阿翔的粉絲們多多見諒並指教。阿翔,我們愛你,我們愛你的詩歌。來,握個爪。

感謝阿翔授權。

■九州?羽傳說

從樓頂上搬木椅子 ,馬尾上束著紅線,風吹著手

在牆壁上畫了很多窗子,可以確認

是個花園

從清晨到日暮。

向下長長的水泥護欄,煮酒華藏

空氣中有些潮濕

她把我懸掛起來,練習蛻變術

拂著羽翼

在空中疾馳,轉向,像樹枝

隱藏在樹枝之中。

所有的人都沒有覺察那些偶然和細節

以前的和剛剛發生的

木偶正在接受一次懲罰

重複被使用

令她倦縮。

很多時候,她迷戀身體變做花,雨讓骨頭髮漲

因此變得很胖

即使在秋天,依然羞於啟齒。

■九州?龍族

伸手不見五指,她告訴我,她的衰老,經血,夢遊

她們不得已的循環

驚異於那弧線的美妙,「我能看你的影子里

長滿水草。」

很多小人跳出來,圍著大蠍子,嗚嗚咽咽

急行三千里

我把她塞進紙里,一身浮灰。

我贈予她金髮、弓箭、巫師法術。她起身,靠著花樹

黑頭髮,口銜荒草

有時她摸出地圖

低聲說話。

對鏡看花,一個帝國,一杯裝滿的土

此時天亮,她的臉被雨水濕透了

我看見靜靜發酵的湖水,四野靜寂啊,又一個冬天

迅速到來。

■一分鐘讓人心碎

迄今我還沒有遇見,敞開手臂,你懷抱自己

不能承受一點熱

但不指明,誰都不能說

時光日復一日。

我選擇了醉,醉了摔瓶子,話和腿一起被打斷

我暫時不會害你,哪怕只是顫抖的指尖。

他們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消散,你就漠然地堅守著它們

我打著手勢,跟不上你身體的姿式

而你更願意遺忘。

夜半三點,硬翅膀打開,昏頭昏腦,不知所從

「我將降恩予你,直到我取走你的痛。」有時候聽到的風聲

輕易跨越樹林,而你還躲在另一個角落裡

我感到無能為力,要知道,一分鐘足夠讓人心碎。

■慌

像是火車屏住了呼吸,由遠而近

濕漉漉的姐妹

一閃而過。

只剩下我和鐵軌

枕木一根一根

爛掉

叫人心慌。

我把它們堆在一邊

當作柴火一樣。

現在

被搬到太陽下晒晒

我坐在上面,並且劇烈地咳嗽。

■天堂

房子里寂靜無人,有兩隻鳥從窗口飛過

只那麼一瞬間

我聽見天堂的聲音。

這房間里住了許多冥世的人

指著地圖喋喋不休

說自己的身子不及

梔子花的一小半。

牆腳生雜草

草色青黃

那些手指排列在一起

十分孤單。

當天氣涼了下來

遠處一個人終日靠撿破爛為生

他的老婆露出乳房

專心致志地給嬰兒餵奶。

■童年

我把他們丟到岸邊,空氣突然間寂靜下來,

並無出處。

是的,比寂靜更深的黑暗也同樣沒有,

我伸展自己的十指,在一團漆黑如墨的空氣里,

心中要想著遠方。

寂靜渲染了流水,是一片水池找到了

下午的出路。

龍帶著陰鬱經過這裡,它的動作已經遲緩,

有些口渴,

背著我狂飲一通,

馬上就忘記了陰鬱,把身子慢慢舒展開來。

我還看見了山洞、樹木、牧羊的同夥

和鄰家女孩的髮辮,

那個女孩是陌生的,

她的臉龐俊秀。

■馬車

孩子們散開了,我趁他們不注意

把蛇屍們踢進水中

使少女苟活

她的腰肢很細

我以為那時她比花枝更脆弱,而下沉的馬車劈開水面。

然後她坐在木偶的中間,心生雙翼

駕著馬車

經過樹頂和天空。

有時她是軟的

稍微多一些雜色

她有繩子。

山頂上有一片松樹林

那裡光線幽暗,很多死人陪著她

死人什麼也不說,臉上塗滿了油漆

我點燃一支煙,抓了抓頭髮

手無所措

他們確實像是旅行的。

■早晨

木房的早晨在發芽,從木頭上辨識出那些裙子的顏色

她轉動懷孕的身子

略塗羞澀

身子骨聽見銀子的響聲,它們的動作自由

形態各異

還能觸到漂浮著的樹葉。

這裡的水勢緊縮,一匹布掩飾不住歡喜的聲音

掠走白馬,一會兒就漏掉鳥巢。

有些光亮透過她的身體

出現在碎鏡子上

碎鏡子在雨中,不停往下掉

所有人都看見她了

水窪照見早晨的屋檐,有時候她不停地嘔吐

躺在病床上缺乏力氣。

■季節

木偶裹緊毯子歪在牆角,一陣痙攣後

接著睡去

她還沒有磨滅,顏色變亮了

但的確是木偶的樣子。

一綹烏黑的頭髮被吹落下來,我從不描敘木偶里的長釘

它們持續在夜裡

有些時候,必須要忍受水流湍急

借著月光渡過自閉症。

她有張少年的臉

略帶憂愁

火燒著繩子,發出皮肉燒焦的氣味

在結束之前

林中迷途的馬還走在路上,四周有很多低矮的木屋頂。

■花糜

馬蹄過了是夜晚,真是醉逢其時

隔三差五

在一片竹林中,我嗅到腐爛的氣味

我不確定從哪個方向飄過來

馬憂傷地把臉轉到一邊

我曾反覆夢見風吹亂了鬃毛。

恍惚中,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她們尋找馬的身體

像生逢其時的人,也死逢其時

她們最終

吐出海底的肥皂泡,並且越茂盛

越緘默。

花逢其時,花瓣簌簌地落下

將我團繞

她們的名字

我也說不上來

天空低垂,我拿著樹枝手舞足蹈,趔趄的左腳踩著右腳

樣子像古怪的半人半馬。

馬蹄過了是夜晚,真是醉逢其時

簡介:阿翔,本名虞曉翔,生於1970年,安徽當塗人。著有《少年詩》《一切流逝完好如初》《一首詩的戰慄》等詩集。參與編選《70後詩選編》(上下卷)、《中國新詩百年大系·安徽卷》、《深圳30年新詩選》等。現居深圳。

編 輯∕阿 翔 裂 帛

攝 影∕勇 哥 駝 二 大 爺

裂帛今日碎:晚光飛向群鳥,這就是真理。

桑麻錦年,自在人間

裂 帛 微 志

LIE BO WEI 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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