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油畫》24寫意專輯入編藝術家——章曉明

最新 07-01

章曉明

1957年生於杭州，1984年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現為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油畫學會理事，浙江省油畫家協會副主席。2017年，作品入選「可見之詩——中國油畫名家作品展」；2016年，作品入選「中國精神——第四屆中國油畫展」「中華史詩美術大展」「在意·2016第三屆中國油畫雙年展」；2014年，作品入選「第十二屆全國美術作品展」「我們在繪畫中——中國油畫國美之路作品展」；2012年，作品入選「可見之詩——第二屆中國油畫寫生作品展」；2008年，作品入選「第十一屆全國美術作品展」「第三屆北京國際美術雙年展」。

天山共色任東西

——略寫章曉明其人其藝

許江 | 中國美術學院院長

曉明的居所離鼓樓不遠。白日里，車水馬龍，鼓樓彷彿一段通衢。入夜燈起，路照連綿蜿蜒於河道、車道、建築曲廊之上，朦朧宛若聯珠。他家露台，正可俯望遠處的鳳凰山嶺，南宋皇宮的周遭盡收眼底。中河雖非大流，但石拱橋上總有一種古風播揚，盈溢於夏日秋月之中。舊日往昔的浮華，如煙雨過橋。曉明飽覽風景，每日周折於鼓樓內外。

古剎清輝

100cm×100cm

2017年

曉明是那種特別靠得牢的人。工作交給他，只要他力所能及，無不竭心鼎力，認真搞定。這種勞模式的品格，之於他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但他有本事從容面對，有條不紊，生活的節奏不慌不亂。認真而從容恰是曉明畫內畫外的品質。

夜西湖之孤山

162cm×260cm

2017年

1989年，曉明創作大型油畫《七里鋪》，參加第一屆中國油畫展並獲獎。此時，曉明剛從美院畢業不久，這作品不僅是曉明早期代表之作，也是那個時期中國油畫頗受關注的作品。它代表著改革開放後，中國油畫經歷一系列變革的淘洗，返身向著源頭來思考和突破的傾向。作品以濃郁的古典油畫的手法，表現北中國的高原生活。人物列成一堵牆，帶著喬托在帕多瓦教堂所繪壁畫的構圖風格；油畫語言深受烏切羅的濃重質感的影響；人物的表情迥然不同於一般情節性繪畫的即時感，被賦予某種宗教般的淡遠意味。所有這些看似泊來的語風，都被奇妙地撮合一塊，編織而成北中國的樸厚風情。這種久違的素樸之風，帶著那個時代的鮮活氣息，呈現出銳意變革的端倪。這幅作品也因此被視為以西方古典繪畫語言來進行東方情愫和當代生活變革的成功的轉型之作。

夜西湖之蘇堤

162cm×260cm

2018年

此後，曉明去法國留學，巴黎的學習生涯使他眼界開闊。經典名作，新風前銳，彷彿塞納河上的彩虹。曉明看在眼底，心中卻揣著某種以身「體」之的度衡。曉明不屬於那種見風就是雨的畫家，甚至還保留著某種傳統的畫家情愫，珍愛自然，珍愛寫生，珍愛雙眼親見著的事物。對於觀念性的問題，曉明總感隔膜，對筆下的流溢卻格外地珍視。正由於這份珍視，讓曉明天性中的聰慧維繫在一雙手眼上，把巴黎畫派數百年的精華化為某種亮麗而不失溫厚、淳樸而不脫韻致的識力，油畫語質之魅在此種識力的研磨中成了可以實見的上手功夫。正當此手眼磨練之時，曉明結識華裔畫家司徒立先生。司徒先生身為巴黎具象表現繪畫的重要成員，將多年體會與眾同胞同道分享，並從繪畫哲學和方法論的層面上，為他們在藝都迷茫中給予指點和鼓勵。兩年後，曉明回到中國美院，積極支持油畫系誠聘司徒回國傳授繪畫方法論，並成為由此而形成的具象表現繪畫的幹將，主持著這一方向的教學改革。無論在巴黎抑或西子湖畔，曉明都既不亢進，也不慌亂，堅守親見的事物，珍重上手的功夫，縝密而穩健地走在具表繪畫的前線，一若他往返周折於鼓樓內外的淡定步履。

夜西湖之跨虹橋

162cm×324cm

2018年

「穩」在當代藝術前衛性、實驗性的描述中，往往傾向於一種保守的蘊義。但這種描述的缺失在於鼓動先鋒激情之時忽略了學識內涵的跬積。莊子《逍遙遊》連綿不絕地開啟了一個自由之境：「……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同時，又直指這扶搖所依憑的力量：「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水、風的深廣要達到自身扶搖而無礙之時，才能獲得自由之境。曉明的穩，指的不僅是其天生個性的沉穩，更是在這種跬積中所表現出的持重，是通過踐行的堅守達到厚積縝現的沉穩與識度。這正是《二十四詩品》中「縝密」的境界。「要路愈遠，幽行為遲。」曉明的穩只若從藝者賦予自身使命的高遠者。此般使命愈遠，幽邃的景行愈為持重遲緩，同時所收穫的境界易臻。曉明的素描幾乎是他藝術遠行的日課。這素描寫他的案幾，寫他的窗外，只寫他親在親見的東西。這東西密密層層，既繁又稠，卻總在稠密中隱隱地識著某種慎顯的結構，將他溫厚的個性跡化其中，壘砌成一尊可見可觸的景物之牆。

冬日陽光

70cm×70cm

2006年

縝密者往往因過於稠結隱密而自傷。如何縝密而無礙，必要跬積既久、托負深廣而又無自重之心、自大之意，方能運行自如。曉明了解到穩的「膠著」問題，而儘力地用隨性淺近的方法來矯枉。他深明事物構成的境域只在相反相成的、既矛盾又糾結的兩難處逶迤隱現。近年來，他的油畫愈呈簡約的趨勢。從一副刀筷、幾枚果物在畫面上饒有趣味的穿構，到從門框畫堆的隙縫中透視微明的室景；從躑躅於明亮空氣中的女性近觀，到窗外屋脊乃至鳳凰山嶺的遠眺，曉明的繪畫追隨著他的眼光。這種追隨隨機而發，異常簡率，儘可能用線近的高調、意態的筆法速記瞬間的所見。那景那物因高調而眩目、而純一；因意寫而活脫、而朴約。曉明一邊繪畫，一邊用可見的藝行來磨練品性。「語不欲犯，思不欲痴。」曉明深知語言之魅，卻不讓其魅返身消損言語者的原發涵意；像真正的繪畫者那樣，曉明向簡處密隱，慎發可見之思，又始終警覺著這種思可能忽略和制約滿眼生機。曉明正是這樣在他的縝密與隨性的相反相成的艱難處，體驗某種構成的托負之力，錘鍊出他的真正的畫境來。

加拿大班夫小鎮

75cm×75cm

2006年

曉明繪畫令我深愛者，是他近幾年的西湖風光。曉明彷彿站立陽台之上，眺望既久。那遠山遠水無時不變，正如梁朝吳均《與朱元思書》中所寫：「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好一派浩然之氣。既然「天山共色」、「任意東西」，山川壯闊怎麼不教人望峰息心，眼下雖歷白晝，猶在黃昏。但倥傯之間，卻流風競來，湖岸疏條交映，日暉瞬息洞徹湖山，復又擾得人窺谷忘返。那遠山總以某種高貴的漠然，啟示著遙遠的陌生的自己。曉明深明「應於化而解於物」的道理，以湖畔尋常之景寫「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之境。這番山川世界的采寫，又讓人想到黃賓虹先生的黑密山水，那裡邊沒有技法的巧飾，沒有表象的奇觀，沒有睥睨萬物的自重，只有日復一日的寫心，只有將密隱之意與隨發之興的交構引入筆端的構成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