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闡教和截教
引子
最近在看漫畫《一人之下》，《一人之下》里有一個組織叫「新截」。
新截？這是什麼奇怪的名字，作品裡有解釋
哦，《封神演義》的典故，那麼問題來了，米二（漫畫作者）用典用得對嗎？
闡教和截教
《封神演義》這本書，依我看，總的文學水平並不高，但它有幾個點子很贊，其中之一就是教派鬥爭：
闡教和截教都是大組織，你這一幫人幫助商朝，我這一幫人幫助周朝，一開始是小嘍啰對小嘍啰，後來是教主對教主。
等到教主打完了，這場仗基本就打完了。
這套路今天看一點都不新鮮，這就跟武俠小說里要有門派，格鬥遊戲里要有BOSS一樣，有什麼稀奇的嗎？
應該說，這在明朝還真的挺稀奇的，之前的神魔小說如《西遊記》，之後的神魔小說如《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都沒有類似的設定。
在那些作品裡，反角是獨立的，並沒有組織，因為沒有組織，也沒有通天教主這樣的最後BOSS。
可能，正是因為這套路在當時還很新鮮，《封神演義》的作者並沒能寫好。
用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里的話說：
此後（三十回往後）多說戰爭，神佛錯出，助周者為闡教，即道釋，助殷者為截教，截教不知所謂。
全真道和正一道
我當初看《封神演義》也有類似的困惑，闡教和截教有什麼不同？
道教里有元始天尊、太上老君，佛教里有文殊廣法天尊（文殊菩薩）、普賢真人（普賢菩薩）這些人都被編進了闡教。
而截教里的通天教主、多寶道人，這些人好像不是從宗教里借來的，是作者原創的，所以魯迅說「截教不知所謂」。
後來的學者也研究過這個問題。
像陳遼先生認為闡教、截教分別對應明代道教的正一道和全真道；
胡文輝先生也有類似的觀點，但他覺得闡教對應全真道，截教對應正一道。
要我個人辨析的話，我覺得闡教更接近全真道，截教更接近正一道。
但我今天不想分析這事，所以這個思路先按下。
「非至人不傳」和「有教無類」
除了這個思路，還有一種思路，就是米二的思路——
也許不是課程設置的不同，而是招生條件的不同。
這好像有點道理，我們看闡教的人——姜子牙、哪吒、楊戩，都比較正常。
但截教里有一些就比較古怪——石磯娘娘、龜靈聖母、烏雲仙……
可以為供提供佐證的是第六十四回《羅宣火焚西岐城》，那裡有一段話，當時姜子牙看羅宣長得比較奇怪：
子牙隨即同眾門人出城，排開隊伍。只見催陣鼓響，對陣中有一道者，生得甚是兇惡，怎見得：
魚尾冠，純然烈焰；大紅袍，片片雲生。
絲絛懸赤色，麻履長紅雲。劍帶星星火，馬如赤爪龍。面如血潑紫，鋼牙暴出脣。
三目光輝觀宇宙，火龍島內有聲名。
接下來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
話說子牙對諸門人曰：「此人一身赤色，連馬也是紅的！」
眾弟子曰：「截教門下，古怪者甚多。」
闡教對截教的一個認知就是「古怪者甚多」，凈招一些稀奇古怪的弟子。
如果讓今人來寫，很可能會大寫特寫闡教和截教的理念差異，然後讓截教中人憤怒：
你們這幫所謂的正統，懷著莫名的優越，就是看不慣我們這些人，你們真有那麼正義嗎？
當然，《封神演義》還是很粗糙的，並沒有這種思考，不然我們也不會困惑闡教和截教到底有什麼不同。
山洞和海外
最後，還有一個小問題，「闡教」和「截教」這兩個名字哪來的啊，怎麼聽著那麼怪？
你看武俠小說里的門派名多好理解，什麼崑崙派、天山派、明教、魔教，「闡」和「截」如何解釋呢？
嗯，《封神演義》里又沒寫。
應該說「闡」字相對好理解，因為面對「闡」字，我們很容易想到「闡明」、「闡發」這一類詞語。
《封神演義》第五回雲中子說：
修仙者骨之堅秀，達道者神之最靈。
判凶吉兮明通爻象，定禍福兮密察人心。
闡道法，揚太上之正教；書符籙，除人世之妖氛。
第九回，元始天尊出場，全稱是「昆崙山/玉虛宮/掌闡道法/宣揚正教/聖人/元始天尊」，所以闡教很可能是從「闡道法」這裡出來的。
「截」呢？這字有什麼詞可組？
有的學者想到了「截斷」，是不是截教以正道自詡，想要斷滅外道？又或者它純心跟闡教作對，要打破闡教一統天下的局面？
這些解釋，倒也說得通，但總覺得有些牽強。
後來，我翻到一個說法，覺得非常有趣，那還得從《詩經》說起。
《詩經·商頌》里有一篇《長發》，它裡面有這麼幾句：
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達，受大國是達。
率履不越，遂視既發。
相土烈烈，海外有截。
這首詩是在講商有多牛。
「相土烈烈，海外有截」，相土是人名，是三代目商王。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相土可厲害了，連海外諸侯都很聽話（當然，海外應該只是指邊遠地區）。
這裡的「有截」是「整齊劃一」的意思，準確點說是「截」是「整齊劃一」的意思，「有」是助詞。
《封神演義》很可能故意曲解了「海外有截」——「海外有截」就是說海外是截教的領地。
這個神奇的想法可以在《封神演義》里得到佐證：
秦完是金鰲島的，呂岳是九龍島的，羅宣是火龍島的……
反觀闡教，則大多住在山洞：
雲中子是終南山玉柱洞，赤精子是太華山支霄洞，廣成子是九仙山桃源洞……
還有，元始天尊在昆崙山玉虛宮，通天教主卻在東海碧游宮。
是的，「碧游宮」，這下可以回到文章開始的漫畫《一人之下》了，這就是為什麼新截所在地要叫「碧游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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