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顯偉：這狗娃兒有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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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娃兒
文| 徐顯偉
海戰軍家養的狼狗通人性。
他們說，這傢伙是軍犬，品種可純，可通人性。託人送禮才從南山警犬隊里弄出來這一隻。
不經常去海戰軍家的人，一般不敢隨隨便便的進出他們家的門。都知道那隻狼狗挺厲害的，它真敢咬人。
我有經驗，因為我是受害者之一。
2014年春，我們才從皖北轉移過來，他們請我上門宰雞，我不摸底細，不小心惹住它，小腿肚被咬了一口。可能是這傢伙，真有靈性，或許它感知到主人以及周圍幫忙洗雞子的幾位中年婦女對我的尊重，口下留了情，下口不大狠。犬齒客客氣氣地在我的右小腿肚摁出來幾個不顯眼的血印。
後來，在海戰軍兩口子的堅持下，到鄉衛生院注射了兩次狂犬疫苗。花人家二百多塊錢，疼我一星期。
後來再去他們家宰雞，感覺那隻大黑狼狗不像開始那樣敵視我了，反而很友好的樣子。每當我進他們家後院宰雞時候，它一副熱情的樣子，慌裡慌張跑到迎接我，幌著黑乎乎的大頭，擺著又粗又長的黑尾巴，用它那濕漉漉的黑鼻尖在我穿的罩衣上面上上下下地嗅來嗅去。我看它的兩個鼻孔冒著熱氣。有時候還會伸出來鮮紅鮮紅的舌頭，留著哈喇子舔舔罩衣的衣襟，或早已經干透的血跡。
我對它產生強烈的恐懼感，害怕它再突然發了獸性。每當它靠近我的時候，我獃獃站著不敢動絲毫，只是不由自主地本能地握緊鋒利的宰雞刀，刀刃向上。
小時候母親教過我，遇到惡狗朝你汪汪，或者撲過來，千萬要鎮靜，原地站好，不要動。你若跑，它會追著咬，你跑不過它，你若抄傢伙，會刺激它，激怒它，它的反應更強烈，更容易傷你。
海戰軍家媳婦巴慧看出我的畏懼和窘迫，大聲的呵斥它，咒它，恐嚇它：「狗娃！爬走！再敢咬阿訇，打死你個龜孫，踩壞（毀）了你。」它夾著尾巴，灰溜溜的溜到牆根，趴在地上，用兩隻狗眼不時地偷偷瞧我，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巴慧說：阿訇，不要緊，你別害怕。夜兒海山狠狠教訓了它，不少挨。你放心，咱這狗娃通人性，不會咬你了。你看它要是真咬，你拿東西使勁兒夯它，下回它就不敢咬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咋跟狼狗溝通的，我想說的是，海山跟狼狗之間肯定用他們獨有的、雙方都很熟悉的方式交流過。反正從那以後，狼狗確實客氣多了。
幾位幫忙洗雞子的婦女中，狼狗最怯一個叫小桃的婦女。她制服過它。它惹了她，她順手抄起傢伙---一把長掃帚追著它猛打，一直追打到它主人跟前，還不肯罷休，直到狼狗鑽進裡屋的床底下。
巴慧笑著，用山北這一片兒特有的口氣翹著舌頭說：咦、咦、咦，你看看吧，這娘們兒多厲害吧，看把俺狗娃兒打得，可憐到家啦！人家好說，打狗也得看主人吶！恁厲害的娘們兒，看看誰敢娶回家當老婆吧！
巴慧喜歡親切地稱呼他們家狼狗為「狗娃兒」。儼然它是家裡的一員。
不過，小桃這招真好使，真的制服了它。
它喜歡舔食鮮雞血，在我們正在工作的場地上亂竄。大家恐怕碰著它，踩著它的爪子，惹住它，招來不測之禍。每當它不聽話，誰也拿它沒招兒的時候，幾位婦女便攛掇小桃震唬震唬它。小桃大聲呵斥之：「爬走！兔兒孫！又想挨嘞吧！」它便灰溜溜的溜到一邊，乖乖的趴在地上安靜下來。有時候，還露出點不服氣的樣子，從喉嚨裡間或鼻子里低低的發出幾聲噢噢喔喔的怪叫，好像挺委屈的樣子，像是在抗議，或者想表達不服氣又不敢反抗的憤怒。
聽幾位經常在海戰軍家洗雞子的婦女說，到戰軍家來送東西的人沒事，最好不要不聲不響地拿著他們家的東西，尤其是在沒人的時候。那你可要小心狼狗警覺的眼睛了。
就因為這，海戰軍兩口子花不少冤枉錢。
海戰軍家也有一肚子苦水：阿訇啊，咱做著這門店生意，你說，不讓誰進來。開開門就有人進來。反過來又說了，不養條狗娃也不行。你看，咱住這荒田野地里，在兩個村中間，離倆莊子恁遠，海戰軍開車去南山拉雞，或是去送貨，大多是半夜裡來半夜裡去嘞。我一個女人家，孩子還小。咱住這大路邊，連個鄰居也沒有。現在這個社會，啥人沒有啊？！半夜三更的，咣當咣當的來敲門，說是買燒雞燒兔，你知道他啥人吶。有狗娃兒在一邊壯膽，咱心裡踏實。
我細看這傢伙，黑乎乎的，80多公分高，一米七八來長，少說也有七八十斤重。對它來說，燒雞店老闆為它提供的生活條件相當優越，把它養得肥嘟嘟的，膀大腰圓，看上去挺壯實，挺兇狠的樣子。真遇有不測，能頂怪強壯的男人有用。可以想像，縱有倆仨圖謀不軌者，半夜黑摸過來，不等主人下令，它三兩分鐘就能撕倒倆。再者說，有它在，誰敢吶。
主要它忠誠。
海戰軍家一直秉承清真理念，講究得很。從南山或者其他地方一次拉回來三百隻，五百隻雞子。縱然很精心，縱然採取了不少必要的措施，但也難免不捂死或擠死幾隻。天氣變幻無常，熱冷都是威脅。海山家對於死雞的處理簡單明了，統統剔出來喂他們的狗娃。狗娃吃不完的送洗雞子的漢族婦女，或就地掩埋，或扔到後面的垃圾坑裡，讓野狗野貓分食。所以，他們家的口碑好，信譽好，生意一直很好。
都是真主的慈憫！都是老為主的照看著咱嘞!
巴慧時常抿著嘴笑著為自己做杜阿：你記住，阿訇，我經常跟戰軍議論咱教門上的事兒：錢多錢少，都是真主的慈憫。賜給咱多，咱要多，賜給咱少，咱也不埋怨啥。但，沒教門的事兒，咱不做；壞良心的事兒，咱不幹。一家人安安生生的過日子，比啥都強！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呀，阿訇？！
最近，我發現一個問題，戰軍家的狗娃趴在一隻死雞子跟前一動不動，好幾天了，死雞子的尾部已經發青。它還不撕吃之，但它像是一直在守護屬於自己的權益，不允許誰染指。
它不敢吃。巴慧說。
因為啥呀？因為小時候挨過打，它有記性。
打小抱過來養它時候，都忙著呢，它餓了。你滑滑眼兒，它銜著一隻囫圇個雞子就啃，啃幾口了，海戰軍發現，狠狠教訓它。打那以後，只要不給它剁開，整個雞子扔它跟前它也不敢吃，它再餓。
呵呵，海戰軍家的狗娃兒還挺有記性。
2018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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