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得人間煙火氣

最近bilibili上，《人生一串》——一部講述中國各地燒烤的美食紀錄片，看得我食指大動，心花怒放。

燒烤，是人類學會用火之後最先掌握的烹飪技法。即使依據最保守的科考論斷，人類使用火的歷史也超過了50萬年，這漫長的歲月里，烤肉的味道已經深深印刻在人類的基因里，這讓50萬年之後的我們每當看到肥美的鮮肉慢慢染上焦黃的色澤時，聽到肉汁淋到碳火上發出「哧哧」的炙烤聲時，聞到空氣中瀰漫的那辛香濃郁的煙氣時，口水就如條件反射般奔流到海不復回。燒烤，激發了我們最原始的「獸」欲，吃燒烤時，我們可以放下一切餐桌禮儀，縱情的享受朵頤的快感，如同進行著一場淋漓的戰鬥，一陣蠻荒的廝殺。

《人生一串》一開篇，就用「煙火氣」這個詞點出了題眼。這個詞用的真好，既接地氣，也囊括了所有世俗的快樂。所謂「不食人間煙火」，放到我們平頭百姓的語境中講，是帶有貶義色彩的，因為對於我們來說，就是這點煙火氣，才讓我們平凡的生活變得有滋有味。擼幾個串，飲兩杯酒，彷彿一切紛擾都能隨著伴有孜然味的煙氣隨風而散。燒烤治百病，燒烤解千愁，因為燒烤那極簡的烹飪技法和返璞歸真的本源味道，總是不經意間讓人感受到實實在在的生活。

片中說道：雖然全國各地有各種各樣的特色燒烤，但每個人都覺得，最好吃的還是自己樓下那家。但如果讓我製作文案，我可能會寫道：最好吃的燒烤，應該都是停留在記憶里有可能再也找不到的那一家。不信你翻翻大眾點評網，寫著「老味燒烤」的店，點擊量絕不會低，因為對「老味」的追尋，正是我們對記憶的追尋。

記得我還未上學時，老家的燒烤種類還很單一（坐標河北），唯有烤羊肉串稱霸夜市，標配是長條炭爐大蒲扇，孜然辣椒小鐵簽。印象最深的夜市在火車站附近，那時我常去爸爸的單位或者姥爺上班的地方玩，回家時都會路過那個夜市。那時羊肉串的價格最便宜時是一塊錢7串，後來變成了一塊錢5串。每串的肉很少，但很入味，特別是蒲扇一揮，炭火的熱氣裹挾著肉香撲鼻，讓人心曠神怡。於是每當路過時，我都吵著要吃。那時候家裡的條件雖不富裕，也不至拮据，但大人的觀念里還不把在外面吃飯視為尋常，所以爸媽常騙我說，那裡的肉串都是用老鼠肉假冒的，不能吃。但小孩終會識破大人的狡黠，幾番死纏爛打後，還是能得逞，於是爸媽會給我要上幾塊錢的肉串，再來一瓶「雪龍」或者「津美樂」，吃的我順嘴流油，心滿意足。

（記憶中的夜市應該比片中這一場景還要熱鬧）

後來我上小學後搬了家，就很少再路過那片夜市了，但很快我就在新家附近發現了新大陸。那是一家新疆風味飯館，具體有什麼特色菜我已然忘記，唯一記得的是他家的新疆大串。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見到新疆燒烤，羊肉串的價格是一塊錢一串，這在當時是駭人聽聞的，但當肉串上來時，就會發現物有所值——近半米長的鐵簽上，串著六七塊厚實的肉塊，即使現在流行的紅柳木大串也相形見絀，味道自不必說，光是那充實的口感，就讓人瞬間滿足。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到這家時，對面一桌有個小夥子，雙手握住鐵簽，如握長刀，只見他反手一招藏刀式，頭顱自刀柄向刀尖方向順勢扭過180度，頓時寒星一閃，一塊斗大的羊肉已被他的鐵齒噙住，那朵頤之勢，好似剛剛手刃仇敵的武士。

這個畫面深深的感染了我，讓我將這家的肉串奉為摯愛，於是又常常磨著爸媽去那裡吃。當然一開始也不會常去，直到有段時間媽媽去外地培訓，每當我放學後，爸爸下班回到家時，就開始商量晚飯吃什麼，那時我才發現爸爸也深愛著燒烤，同時也存有足夠富裕的零花錢，因為我們每次商量的結果，都是那家新疆館。那幾日我們相當洒脫愜意，直到一天晚上爸爸回來後慌張地扔給我一塊抹布，說「快幫我一塊收拾，你媽今晚該回來了！」於是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手忙腳亂地完成了一次「形象工程」。如果有人看過《請回答1988》里金正煥的母親回娘家那段劇情，應該能夠想像這一場景。

（無論是紀錄片里還是生活中，新疆烤肉都是燒烤界的王者）

一晃，關於燒烤的記憶就來到了大學期間，在古都西安四年，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藏在各個小巷裡的「小竹籤」。店家將肉串、肉筋、小腰等肉類串在小竹籤上，一次烤好一大把，然後挨桌吆喝：「哎，肉串要不？」「肉筋要不？」你若說要，店家就分出一把放在你盤中，等吃完結賬時，店家過來數簽子，按簽子數量記賬（類似川渝的串串香）。這種形式比起烤肉本身的美味更讓人覺得舒服，因為這種隨機上肉，先敞開吃最後計數的形式，省去了點菜環節的糾結，想嘗就留下，不感興趣就直接pass；同時，也無需提前打好預算，因為最終吃掉多少串是完全不可控的，不到最後很難估算吃了多少錢，這對於一個饞且窮的學生來說，免去了很多進餐時的心理負擔，能夠更好地享受美食。當然，「小竹籤」的價格絕對公道，絕不會在數完簽子數後讓人咋舌。於是，在很多個夏夜裡，我們肆意地擼著串，鍛煉著酒量，笑談著如何把吃完的竹籤藏起來一些，於是，炎熱的夏夜就沒那麼難捱了。

大學畢業後，我定居了天津。對於天津燒烤的感受，總體比較淺顯，塘沽烤肉刷醬，市裡烤肉撒作料，但相同的是每一家都會有醋椒豆腐——加入大量醋和胡椒粉的砂鍋豆腐，這在我來津之前是從見過的，以至於我對醋椒豆腐的愛常超過對烤肉的愛。不知何故，在天津還一直未找到一家完全稱心如意的燒烤店，不過幸運的是，我卻有一個稱心如意的陪我吃燒烤的人。她常笑著自稱為我的「扒蒜老妹兒」，陪我不斷嘗試，不斷發掘，或者一起在家中做各色實驗，並且無論是否可口，她都是最佳捧場王。於是，我們一次次種草、拔草，而家裡的孜然、辣椒粉、胡椒粉、燒烤醬、迷迭香等烤肉作料也越集越齊。家裡的「煙火味」，也就這樣聚起來了。

（我的「扒蒜老妹兒」自家烤肉代表作）

人們都愛看美食類的節目，或為增添菜譜，或為增進食慾，但究其根本，大抵是是因為美食節目傳遞的，是我們對日常生活的熱愛。就像《人生一串》這部關於燒烤的紀錄片，在佐餐的同時，也能夠勾起我們對記憶的探尋，對家的想念，對生活的熱情，對愛人的情懷。食得人間煙火氣，方能在平淡如水的日子裡，品出層次更加豐富的味道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