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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軍名將孫元良對陳誠的肉麻「表白」

文 | 馮傑 白中琪

幾十年後,孫元良回首1938年春天的那場牢獄之災,內心仍是無比抗拒、無比介意:

「進監獄的第一天,我就想到出獄時要攝一張照片,兩手扳著窗上的鐵欄,作憤恨狀,留作紀念。但這張照片只好留待將來用假設的布景攝取了,武昌銀元局街的監獄根本不像『壞人住的免租好房子』,它和普通的平房一樣。我住的地方是一四合小院,同囚大約十餘人。有的兩三人同住一室,我獨住一間三四個平方公尺的小室。沒有枷鎖,也沒有裝鐵柱的門窗。」(1)


帶兵不成,莫非權貴作梗?

1938年2月,江蘇省政府主席顧祝同收到民政廳長韓德勤轉來的一封電報,此前身陷南京生死不明的第72軍軍長兼第88師師長孫元良,已經安全脫險抵達泰州,不日即可轉赴後方。孫元良報告說:

「前月十三日晨,職率本師七百人,友軍數百人,由曉庄衝出,擬往茅山,但沿路被敵騎截擊轟炸,只餘三百人,到下茆因補給困難,彈藥缺乏,遂分五人為一組,令副師長彭鞏英指揮,潛伏待機。職決自往杭州,行至奔牛,左身麻木,一病幾死,住於張姓家扶養二十餘日。」(2)

顧祝同據此轉報蔣介石,蔣介石指示何應欽:

「擬以羅奇師與八十八師合編為一軍,任孫為軍長。」(3)

然而,按照時任第88師軍械處主任葛天的說法,孫元良在南京保衛戰中的作為很不光彩,先是在緊急時候藏身某國使館,後又躲到雲南路336號避難,以後才化裝成馬車夫助手,通過下關先到蘇北,然後轉到漢口的。

總之,孫元良有些戰戰兢兢,一到武漢便問葛天:「委員長對唐生智以及其他守南京將領是不是沒有懲辦一個人?」葛天笑呵呵說道:「從唐生智到各師下級幹部,都平安無事。」(4)

孫元良如釋重負。他的叔叔,第22集團軍總司令孫震從徐州前線致電蔣介石稱:如果鈞座仍責令元良繼續抗戰,「職部在川部隊,均願撥歸該員指揮或補充」。很快,蔣介石又是慰問又是勉勵,「你不要灰心,我馬上給部隊你帶」。(5)

不過事與願違,大概羅奇那邊不情願,合編之事未成功。2月底,孫元良迫不及待呈報蔣介石,首先表示「自信作參謀業務必不後人,甚願侍從」;其次說明「川中對學生頗為敬信」,或可帶領並改造川軍。(6)

3月初,蔣介石第二次約見孫元良,畫風突然裂變,「有人說你在上海軍紀不好,發通行證向老百姓要錢。你到軍法處去辯明好了」。(7)

原本滿心期待官復原職,怎麼也沒算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究竟是誰在委員長面前擺我一道?孫元良想來想去,一口咬定宋子文。

這件事情說起來有些荒誕。上海撤退前夕,孫元良至滬西家中看望妻子和剛剛滿月的兒子,他後來反覆強調90天以來不分晝夜地在戰鬥中度過,明顯感到心理「不很正常」。尤其進入法租界,表面上仍是熙熙攘攘,「我好像久居暗中,乍睹陽光,反而覺得這些景象太不正常了」。稀里糊塗去見宋子文,「他拉我走向貼地圖的壁前,卒然問我關於他的稅警總團的情況」。

孫元良記不起具體情形,隱約記得當時說過:

「稅警總團不歸我指揮,關於作戰,我管不了,我曾送給大批乾糧,我盡了友軍的義務了。」

說著說著,不歡而散,孫元良衝出房門。

真相究竟如何?當事人語焉不詳,又缺乏有力旁證,反正只剩下孫元良一個人口口聲聲:

「寧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少壯氣盛的我哪有此涵養。對宋子文這一大不敬,註定了我四十二天的牢獄之災。」

圖:淞滬會戰中的孫元良與副師長馮聖法(右)、參謀長陳素農(左)


「真情」告白,試圖改換門庭

早春時節的武漢三鎮,江風吹來仍不免寒意襲人。

孫元良無可奈何,只好帶著一張行軍床前往武昌銀元局街的監獄自動報到。

在這之前,不知道哪位高人指點,抑或自己尋思,孫元良寫了一封信給陳誠,內容可謂奉承至極:

「鈞座英毅偉大,對領袖之忠誠,於未來中國所負使命之重大,以及對部下之外嚴內慈,此為我兩度在廬山受訓,以及在贛剿匪時所深切體受者也,只以賦性戇愨心孤僻,又任職連排長時未得追隨鈞座,區區微忱,莫有表達。」(8)

孫元良比較接近何應欽,以往和陳誠幾乎沒有直接聯繫,突然如此肉麻表白,真讓人有些受不了。這是為什麼呢?我們接著看信,

「抗敵之際,工作是一種神聖義務,而非權利,此我之所以亟亟欲得一職務,以免終日游閑,無所事事也。鈞座為新中國在委座下之惟一領導者,故我趁我務未定之際,衷心誠意,追隨鈞座,決不一誤再誤,務懇鑒其愚誠,階級大小,非所計也」。

圖:孫元良寫信給陳誠

陳誠當時擔任武漢衛戍總司令,兼任軍委會政治部長、珞珈山軍官訓練團教育長,「由前方兼到後方,由中央兼到地方」,外頭閑話很多,幾次想要辭去兼職,蔣介石又不同意。(9)

孫元良看在眼裡,決定改換門庭,希望通過陳誠去關說蔣介石,派往四川謀取軍職。「表白信」最後信誓旦旦:

「我為委座及鈞座之部下,為一黃埔學生,今後決當一新生命,追隨鈞座,若有不誠不忠之舉,不待鈞座責備,我良心上之酷刑較受責備為烈也。」

但不巧得很,陳誠還沒來得及消化從天而降的「告白」,軍法執行總監鹿鍾麟收到了蔣介石的親筆手令:

「孫元良在第八十八師師長任內聲名狼藉,在滬作戰期中且有貪污案情,現雖無實據,但既有所報不能不徹底查明,而且在師長任內有剋扣軍餉情事,著即將孫元良交執行總監部看管,以俟查明實情,不得恢復自由。」(10)

圖:蔣介石指示軍法執行總監部查明孫元良貪污實情

軍法官初步列出四項罪嫌:駐防四川萬縣時,軍餉搭配川鈔發放;軍餉七折八扣;淞滬會戰時,在閘北發通行證,向老百姓收費;上海工事款項賬目不明。

孫元良矢口否認,反問辦案人員:

「駐軍四川已是兩年前之事,倘若上級確認這兩項為罪嫌,早應下令查辦,還擱下來等到今天嗎?」

辦案人員回應:

「那麼,你根據委員長口頭的話,寫一張辯白書交給我們,替你轉呈上去好了」。(11)

關鍵時刻,孫元良妻子吳懿輝寄來孫震的慰問電報:

「元良品格,震所深信;個人孤僻,亦與震同;故叔侄亦手足也。希代達元良。需款點綴,世俗不免,萬勿惜小費。即令多用,震均負責,絕無困難。不可因小事影響事業。」(12)

有了叔叔的實力贊助,孫元良雖然失去人身自由,但他寫的「辯白書」仍可通過辦案人員順利通達軍政高層。


急於脫身,誓言追隨陳誠

擔心蔣介石正在氣頭上,孫元良考慮再三,「自白書」索性還是寫給陳誠,乾脆認準一家改換門庭。說起「聲名狼藉」,孫元良心頭忿忿不平:

「查生統第八十八師時,每月經費由二十萬元減至十一、二萬,官兵由甘入苦,甚感不慣,嘖有煩言。動輒以從前如何寬裕,現在如何窘迫為言。又生對前任所用人員無多更換,只求無忝厥職,並不求其對生如何親近。不意此次首都作戰失敗,久共生死患難之幹部官長傷亡殆盡,而生又脫離部隊四十餘日,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只見錦上添花,少聞雪中送炭,況打落水狗為吾國人劣根性。」(13)

剋扣軍餉之事,孫元良這樣解釋:

「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駐萬縣時,官長曾折扣約三個月,緣軍政部只發九成經費,裁兵既覺可惜,故從權處置,此事曾由師中會議通過。戰時所領特別費,對副師長、參謀長、旅團長及軍師部人員均曾發給或津貼。黃旅長梅興喪母及殉國,各賻贈三千元。馮副師長聖法喪祖母,賻二千元。其他官兵婚喪疾病,只要可能,均有饋贈。但生對兵額之充實一事,異常注意,絕不許有空額情事。以是少數敗類,對生自然不滿。」(14)

至於上海貪污嫌疑,孫元良更為理直氣壯:

「生為永久工事材料,曾救助於杜月笙(呈准有案),後聞其徒張裕良有藉名敲詐事,但未有憑證,且需其助力,未能問也。為防敵便衣隊及漢奸混入戰區,商請上海市政府及市商會出緘證明,由本軍免費發給通行證,此事有俞鴻鈞、王曉籟及九月份上海各報廣告可證。商民運物,在市政府及市商會領證明文件延誤時間,或因戰事激烈時不敢來運,一旦貨物損失,豈能遷怒駐軍。」(15)

收到「自白書」,陳誠覺得所陳各事倒也條理分明,便於5月2日幾乎一字不改地呈報給了蔣介石。

孫元良急於恢復自由,旋即又另寫一信轉交陳誠,再次真情告白:

「生案已由軍法執行總監部簽呈委座,若果有罪,生當然守法;若果無罪,則生擬『不作長』(師長旅長之類)、『不帶兵』,永遠追隨鈞座,略盡綿薄,並親教訓,俾免殞越。蓋生既受委座及黨國之熏陶造就,在此抗倭緊要關頭,既不忍亦不許回家苟安。則以生之無能、幼稚、粗疏、孤僻,非在鈞座之英明誠懇庇護下,恐今後尚不能免無謂之災也。鈞座對生之寬厚愛護,人非木石,念及感泣!亟欲追隨鈞座之忱,匪言可喻。」(16)

陳誠謹慎對待,5月16日請示參謀總長何應欽:

「查該員(孫元良)案情既明,可否著其先來軍官訓練團服務之處,理合簽請。鑒核示遵。」(17)

圖:陳誠請示何應欽如何安置孫元良

無疑,陳誠很講政治,充分考慮到了何應欽的感受。你的人找我疏通,我先請示你行不行。陳誠同時回復孫元良:

「五月二日手書誦悉,無人欣慰,已鑒請總長何准予兄來軍官訓練團服務矣,一俟批准再行函知。」(18)

言下之意,只要你的老領導點頭,我這裡沒問題。


事過境遷,恩情拋到腦後

鹿鍾麟辦案認真,如實上報調查結果:

「四行倉庫解主任稱,曾在法租界青年會領得八十八師通行證,運出貨物七萬餘件,並未納費。上海銀行亦領得八十八師通行證,運出價值八九十萬元之貨物,亦未納費。惟事後由該行自動購買罐頭、紙煙等共計二千四百元物品,送該師慰勞。滬市民眾對八十八師聲譽至今稱道不衰,對孫氏個人尤為欽佩,故貪污情形遍查無據。」(19)

5月14日下午,孫元良無罪釋放。20日,陳誠來函告之,「兄可先來軍官訓練團服務」,暫任珞珈山軍官訓練團黨政訓練班副主任。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武漢進入一年中最炎熱的盛夏。好友湯恩伯夠仗義,致電蔣介石為孫元良謀求軍職:

「職各部隊頗多,事務繁劇,綆短汲深,時虞殞越,擬懇委孫元良為二十軍團副軍團長,以資襄助。」

但蔣介石「不準」。(20)

7月24日,叔父孫震又來說情:

「職集團軍現奉命在襄樊整理,需員協助,查前七十二軍軍長孫元良,膽識均優,極有作戰經驗,擬懇派來職集團軍內幫助訓練教育,以期整理早日完成。」(21)

蔣介石不置可否,回復「已調湯恩伯集團軍服務俟後再定」。

不久,孫元良代理第20軍團副軍團長,悄然前往江西駐地。9月下旬,湯恩伯再拉兄弟一把,「孫元良奉派職部服務,精神振作,大有覺悟,懇予以部隊工作」。蔣介石批複「交何總長核辦」。(22)

圖:年輕時的孫元良

好不容易又能帶兵,孫元良卻高興不起來,

「我因憤激頹唐,無心工作,跟著愛妻懿輝於八月十八日在成都逝世!我受此雙重打擊,萬念俱灰。決意脫離軍旅,從事學問,另圖報國之道。我向我的叔父要了一筆錢,我的好友方超兄給我一份護照,我到歐洲去了。」(23)

1939年2月,南昌會戰前夕,孫元良經香港去了歐洲。

不管怎麼說,一個人在窮困潦倒之際,能夠得到他人相助,理應心存感激。然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孫元良晚年竟然大肆污衊對其有恩的陳誠:

「淞滬撤退,在崑山,我發現了一件可鄙可恨的事,上級指揮官只帶了幾個勤務兵,藏在一座遠離道路的孤零零塔子里,他正搬著手指頭,計算忘掉了哪些部隊。更可恨者,那時他自己的心腹部隊就在他的手邊,他不拿來使用,卻讓第八十八師單獨作戰。對日抗戰初期,國軍士氣高,紀律嚴,很少有這種自私的惡劣作風。他實為敗壞並分裂國軍的始作俑者!」(24)

真實情況如何呢?

陳誠回憶錄里有可供對照的記述:

「11月9日拂曉,孫元良、桂永清等亦先後奔至,因命孫守崑山鐵橋,命前敵總司令部人員取水道往宜興。我獨與少數官佐分別至各要路口,令各部隊長至指定地區收容整頓待命,我則至崑山一寶塔內坐鎮。又三日,始乘小艇繞道回蘇州。」(25)

孫元良最主要的不滿,是自己被陳誠派去守崑山鐵橋,以掩護大部隊的後撤。孫的這番中傷,並不足以坐實陳誠是「敗壞並分裂國軍的始作俑者」,但卻足以說明孫元良自己,在抗戰期間,仍習慣以派系眼光來看待上級的命令部署。

其實,陳誠若果如孫元良所說的那樣不堪,孫元良後來的那些肉麻「表白」又算什麼呢?套用電影《手機》一句台詞:

「做人要厚道啊。」

圖:上海市民慰勞第88師官兵

注釋

億萬光年中的一瞬:孫元良回憶錄》,台北,時英出版社2008年版,第264頁。

《顧祝同電蔣中正據孫元良稱該軍首都戰後官兵傷亡情形》,台北「國史館」藏,《蔣中正總統文物》。

《蔣中正電示何應欽合編師為軍及任孫元良郜子舉李仙洲等為軍長》,《蔣中正總統文物》。

葛天:《我所知道的孫元良》,《文史資料存稿選編:軍政人物(上)》,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464頁。

《億萬光年中的一瞬:孫元良回憶錄》,第263頁。

《孫元良等電蔣中正願於川軍之中活動有所建樹等文電日報表等二則》,《蔣中正總統文物》。

《億萬光年中的一瞬:孫元良回憶錄》,第263頁。

《第七十二軍軍長孫元良函政治部部長陳誠》,台北「國史館」藏,《陳誠副總統文物》。

《陳誠回憶錄:六十自述》,台北「國史館」2012年版,第67頁。

《蔣中正電令查明孫元良貪污實情交軍法執行總監部看管》,《蔣中正總統文物》。

(11)《億萬光年中的一瞬:孫元良回憶錄》,第267頁。

(12)《億萬光年中的一瞬:孫元良回憶錄》,第265頁。

(13)《武漢衛戌總司令陳誠呈委員長蔣中正聞第八十八師師長孫元良因案被羈經查問據等》,《陳副總統文物》。

(14)同上。

(15)同上。

(16)《陳副總統文件資料:上何總長簽呈》。

(17)同上。

(18)同上。

(19)《鹿鍾麟呈蔣中正查復孫元良剋扣軍餉及貪污一案實情》,《蔣中正總統文物》。

(20)《湯恩伯電蔣中正懇委孫元良為二十軍團副軍團長以資襄助》,《蔣中正總統文物》。

(21)《孫震電蔣中正懇派孫元良來幫助訓練教育》,《蔣中正總統文物》。

(22)《湯恩伯呈蔣中正請示孫元良可否予以部隊工作》,《蔣中正總統文物》。

(23)《億萬光年中的一瞬:孫元良回憶錄》,第263頁。

(24)《億萬光年中的一瞬:孫元良回憶錄》,第242頁。

(25)《陳誠先生回憶錄:抗日戰爭(上)》,台北「國史館」2005年版,第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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