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頑童鬧學堂」：世界上最可悲的，是窮人家的富二代

哲理 07-02

在《紅樓夢》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中，寶玉與秦鍾同去賈府的義塾讀書，但學堂里多是紈絝子弟，風氣不正，兩人總共上了不到一個月的學，就與同學發生了衝突，引發了學堂中的一場群毆，而惹出這場亂子的導火索，是一個名叫金榮的小人物。

在曹雪芹筆下，寶玉雖然天生不喜讀書，但自從結識了「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的秦鍾後，便「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一定要與秦鍾同去學堂讀書。賈府學堂中男風盛行，其中有東衚衕里賈璜妻子的娘家侄子金榮、還有兩個綽號「香憐」「玉愛」的小學生，與薛蟠關係都很曖昧，寶、秦二人來了以後，各位小學生見他二人模樣清秀，關係又十分親密，疑心兩人有不正當關係。一日，秦鍾與香憐在院內說私房話，被金榮撞見後惡意嘲笑了一番，雙方發生口角。賈薔因素與賈蓉親厚，欲為秦鍾出頭，便挑唆寶玉的小廝茗煙去打金榮，由此引發了眾頑童的一場群毆混戰。

新版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和秦鍾

此回書中的「鬧學堂」，決非小學生們的普通打鬧，而是因風月之事而起。學堂本是教人讀書明理之所，風氣卻穢亂到觸目驚心之程度，正如蒙府本批註中所說：「學乃大眾之規範，人倫之根本，首先悖亂，以至於此極，其賈家之氣數，即此可知。」

書中，曹雪芹以生動的筆墨描繪了金榮的放肆無禮，有拿住秦鍾香憐說話時的「拍著手笑嚷」，有見香憐被賈瑞搶白時的「越發得了意，搖頭咂嘴的，口內還說許多閑話」，被暴怒的茗煙揪住後，更是「奪手要去抓打寶玉秦鍾」。單看這些字句，讀者或許會以為金榮也和薛蟠一樣，是個專橫跋扈的紈絝子弟，仗著家中有錢就肆意欺人，但作者筆鋒一轉，馬上便揭穿了金榮的家底，原來不過是賈家玉字輩的嫡孫賈璜之妻金氏的侄子，而關於賈璜的家境，書中是這樣描寫的：

且說他姑娘，原聘給的是賈家玉字輩的嫡派，名喚賈璜，但其族人那裡皆能象寧榮二府的富勢，原不用細說。這賈璜夫妻守著些小的產業，又時常到寧榮二府里去請請安，又會奉承鳳姐兒並尤氏，所以鳳姐兒尤氏也時常資助資助他，方能如此度日。

這裡的「姑娘」，是「姑媽」的意思。書中，金榮在賈瑞的命令下，被迫向秦鍾磕頭認了錯，回到家中越想越氣，母親胡氏勸他不要與人爭閑氣時所說的一段話，更是充分暴露了金榮的窘迫家境：

他母親胡氏聽見他咕咕嘟嘟的說，因問道：「你又要爭什麼閑氣？好容易我望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千方百計的才向他們西府里的璉二奶奶跟前說了，你才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裡還有力量請的起先生？況且人家學裡，茶也是現成的，飯也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裡念書，家裡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件鮮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裡念書，你就認得什麼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不給不給，這二年也幫了咱們有七八十兩銀子。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要找這麼個地方，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頑一會子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

紅樓夢「頑童鬧學堂」：世界上最可悲的，是窮人家的富二代

87版電視劇中的茗煙

賈璜家境本已不算富裕，金家更是窮得連教書的先生都請不起，連上學期間的茶飯錢都能省則省。書中稱金榮母親為「金寡婦」，顯然其父已經去世，孤兒寡母靠親戚的資助才得以維持生活，即便這樣，金榮的母親胡氏對兒子仍然十分寵愛，兒子愛穿「鮮明衣服」，胡氏省吃儉用也要滿足兒子的這點小虛榮。對此，蒙府本的側批也不禁感慨道：「『好容易』三字，寫盡天下迎逢要便宜苦惱！」

所謂人窮志短，「要便宜」未必便是胡氏本意，而是生活壓力下迫不得已之舉。小說第10回的前半截標題是「金寡婦貪利權受辱」，作者僅憑短短數言，便勾勒出一位既無產業，又無靠山的寡母的委屈和辛酸。而更令人痛心的是，胡氏忍辱負重設法把金榮送進賈府家塾讀書，自然希望兒子有朝一日能「蟾宮折桂」，出人頭地。這位可憐的母親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兩年來薛蟠資助的七八十兩銀子背後，隱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骯髒秘密！

紅樓夢「頑童鬧學堂」：世界上最可悲的，是窮人家的富二代

87版電視劇中的秦可卿

常言說，莫欺少年窮。古往今來，寒門子弟憑藉自身努力翻身的例子並不少見。金榮在小說中登場時，大概只有十二三歲年紀，如肯讀書上進，通過科舉考取功名，實現階層逆襲並非毫無可能。但可悲的是，受賈府中紈絝風氣影響，金榮沒有富二代的命，卻在學塾里沾染了一身富二代的病。他和薛蟠在一起鬼混，目的也不過是貪圖對方的錢財，以滿足自己「愛穿件鮮明衣服」的虛榮願望。最終，金榮的姑媽金氏試圖到寧府找秦可卿理論，但終因勢不如人而不得不作罷。此後，金榮在書中再未出過場，但對於這位飽受母親溺愛又不知上進的少年來說，他未來的人生會朝著怎樣的方向發展，也是可想而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