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工作，說不定比想像中有用得多
2014年3月至2017年1月，我在新疆伊寧縣委組織部工作了將近3年的時間。
說到新疆，大家的第一個反應可能是「亂」，好像隨時隨地都有發生暴恐的可能，第二個反應大概是「窮」，不知道邊疆人民能不能吃飽穿暖。
而伊寧縣為了擺脫「亂」和「窮」，從2012年開始，針對全縣141個行政村開啟了「治村強村」提升工程，其中有一項工作，就是每半年對村委會、村黨支部的工作進行一次入戶滿意度測評。
2015年的冬天，我在入冬天氣最惡劣的幾天開始人生第一次全程滿意度測評。
期間，我遇到了3個人。
這個工作環境，你們隨意感受下。
她是喀拉亞尕奇鄉一位單身哈族婦女。
淌著泥，踩著雪，爬進山溝溝里的時候，忍不住抱怨：「怎麼會有人願意住在這種地方？」
在門口叫人，遠遠看見一個中年婦女走過來，看了我們一會兒，微笑地說出一句：「你好。」就算只是最簡單的兩個字，一上午都在被聽不懂的哈語洗禮著的我們突然聽到一句漢語，也忍不住大吃一驚。
例行工作問著滿意還是不滿意。
「滿意啊，為什麼不滿意。」她抬起右手，指著旁邊一排整齊的房子，在空中劃著圈：「我們的房子就是他們幫著蓋起來的，我們的房子夏天的時候都被洪水沖塌了，房子本來還可以住的，但是現在都沖塌了，政府給補貼蓋的，這一排都是。」
她用自己不太標準的漢語反覆重複著這幾句，我點頭，表示能夠聽懂。
「現在木頭錢還沒有給我，當時木頭是我自己出的，到現在還沒把錢給我，我過幾天要去要，人家說就那點木頭錢還要啥，但我丈夫去世了，我自己帶著孩子，能享受的政府政策我為啥不享受？」
「對，能享受的惠民政策就去好好享受。」
被圍攻，哈族每家都養狗不是說假的。
他是胡地亞於孜鄉一位維族老頭。
下午開始入戶時雨已經越下越大，頂著帽子繼續工作，厚厚的棉大衣幾乎要被浸透，風一吹被凍得瑟瑟發抖。
一對夫婦仍然堅持抱著一個約莫一歲的小娃娃在門口遛彎，見到我們的身影忍不住湊過來看看我們在幹嘛。於是上前問：「你覺得咱們村民族團結跟以前比怎麼樣了？」
「亞克西，亞克西。」（維語「好」的意思）老頭一邊用維語回答，還一邊興沖沖地用漢語介紹起來，一臉寵溺地看著身邊的小娃娃對我們說：「孫子！」
「噢噢。那對村委會的工作滿不滿意？」
「滿意！」我們簡單的「噢噢」也沒有澆滅老頭的興緻，繼續採用語言不夠動作來湊的方式，向我們一一介紹起來：「兒子、兒媳婦，上班。」他用右手食指指指上面，我猜大概是在縣城裡上班的意思，看他驕傲的神態說不定還是份不錯的工作，對於世代常年辛苦勞作的農牧民來說確實很值得開心吧。
接著，他又輕輕拍著自己的孫子，點著頭說了一句：「民學漢！」（少數民族與漢族兒童共同學習，接受普通話教育。）
看著他孫子長長的睫毛下撲閃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所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愛上一匹野馬，而我的家裡也有草原。
他是胡地亞於孜鄉一位漢族獨居老人。
推開大門的時候，著實被院子里的景象嚇了一跳，大半個院子被煤佔去了位置，一條拴著鏈子的大狗在遠處不友好地高聲嘶吼，站在門口呼喚了幾聲：「有沒有人？」老人從屋裡踩著地上僅存的一點縫隙走出來。
「您好，我們是從縣上過來的。」
「哪裡？」
「縣上，伊寧縣。」放慢速度，聲音放大一倍。
我開始有點後悔選錯了家門，面對一位聽力已明顯衰退的獨居老人，對村裡開展的各項工作不會太了解不說，說不定還會把我們拉住絮叨起自己的生活，從而拖慢我們組的入戶速度。
一題一題大聲問著題目，老人果斷地回答著「滿意」、「好著呢」、「都認識」。
「那您覺得今年的工作組到村上之後，咱們村裡有沒有變化？」
滿心以為會聽到修路、修渠、打掃衛生等一系列變化的列舉，誰知聽到的是：「沒變化。」
「啊？一點變化都沒有？」
「沒有，我搬來這個村子已經40多年了，漢族和少數民族一直是很團結的，從來沒有什麼矛盾，他們來了也一樣，沒有變化，都好著呢。」
我無奈地邊點頭邊尷尬地笑：「對工作組的工作是滿意的吧？」
「滿意，滿意，好著呢。」我低頭看老人一臉的堅定，也看到他半蹲的雙腿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好的，謝謝，麻煩了，快回去休息吧。」
出門繼續前行，走出有10米，聽見執意要送我們出家門的老人在身後說了一句話：「也謝謝你們對我們的關心。」
路兩旁的原生態樹。
我從不曾認真了解過村民的真實生活，不知道他們有什麼需要，有什麼期盼，有什麼難題，只是常常坐在辦公室，抱怨工作的繁瑣、複雜、無休無止。
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會不會有些人的生活正在因為這些發生著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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