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小便池開創了當代藝術
今天要講的藝術家,來頭很大,在這位藝術家的傳記書籍里,人們是這麼評論他的,說:「他的出現改變了西方現代藝術的進程」。
往往我們一聽,誰誰誰改變了某某進程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人一定不得了。
藝術這玩意兒
那麼所謂的「改變西方現代藝術的進程」一個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自這位藝術家之後,西方藝術完全換了一個面貌,多出了許多讓人越來越看不懂的藝術,比如我們今天那些奇形怪狀的裝置藝術、還有匪夷所思的行為藝術。
這位改變進程的藝術家,就是杜尚。所以人們說,了解杜尚是了解西方現代藝術的關鍵。
那麼,如此具有開創性的人物,他到底創作了什麼樣的藝術品?
杜尚最驚世駭俗的作品,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名字叫做《泉》的小便池。對,就是男孩子每天都會看見的那種小便池。
《泉》
這個小便池,不是他自己親手做出來的,而是他從便利商店買回來的,一個現成的小便池。
當然,買回來之後,杜尚在簽下了一個名字,還不是自己的真名亨利·杜尚,而是R、m、u、t、t——R·莫特(R·mutt),名字旁邊還有年份,寫的是「1917」。意思是,這是一位名叫「莫特」的藝術家在1917年所做的作品。
就是這個小便池,成了杜尚的代表作,而且也成為了開啟西方近現代藝術的最重要作品。
那麼,為什麼杜尚用一個小便池作為自己的藝術品,而一個小便池為什麼又能夠變成了一個開啟呢?
這兩個問題,跟藝術家的心性、他的藝術理念以及當時整個西方藝術圈的大環境都有關係。
這就是杜尚
我們還是從杜尚的故事說起。
杜尚
1904年,杜尚高中畢業從家鄉到巴黎,開始讀進入巴黎朱利安藝術學校學習,其實一開始,杜尚作為一個初學者,學的是繪畫。遠跟小便池什麼的不沾邊。
因為那會兒,西方所謂的「藝術」,指就是美術,也就是繪畫和雕塑兩個門類,藝術院校也是教授這兩個學科,你只有搞的是繪畫或者雕塑,才能被稱為藝術家。
想想我們之前所講過的西方藝術史的名家名作,確實也都沒有離開這兩個門類。
不過雖然說從傳統概念上來講,藝術指的是繪畫和雕塑,但是20世紀初繪畫,其實已經
跟原來很不一樣了。這個時候有N多的所謂畫派、各種主義。我們前面講了馬蒂斯、講了畢加索,這兩個人就代表了兩種截不同的繪畫風格,一個是野獸派,一個是立體主義,這就兩種了。
還有未來主義,超現實主義,未來主義還在俄國生根發芽,出現了色彩像萬花筒那樣的奧費主義,等等等等,光名字就能聽暈你。
可以說,這時候的整個西方藝術圈,是一種非常自由的氛圍,沒有所謂一家獨大,沒有所謂主流非主流藝術,只要你有比較成型的想法、畫風比較獨特、有自己的一套說服體系,你就可以自己形成一個派別。
當時杜尚剛剛來到巴黎學畫時,發現大家也都在藝術創作中找到了表達自我的方式。天性不愛拘泥的他,非常興奮,很快融入到氛圍。加上他的兩個親哥哥也是藝術家,和許多現代藝術家們都有很深的交往,杜尚自然輕易地進入了他們的圈子。
在短短時間裡,他就躋身巴黎先鋒藝術家沙龍的成員,很早就獲得資格參加每年一度的全國展覽會,也有畫廊賣他的畫,基本屬於那種很迅速而且很順利就成名了的畫家,照此走下去,成為某個派別的領袖或者至少成為代表畫家,應該是完全沒問題的。
下樓的裸女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離功成名就還差一步之遙時,杜尚卻說,我不想再畫畫了。說完他真的擱下了畫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再畫。
而一切的起因,居然是因為一場展覽和一幅畫。事情是這樣的:
1912年那會兒,杜尚和立體主義走得挺近。有一天,立體主義那幫人要辦個畫展,也跟杜尚邀畫,於是他就畫了一幅,叫《下樓的裸女》。畫面上畫的是一個女人,她呈現一個正在下樓梯的動作和姿態,不同的是,杜尚不僅用了立體主義那種拆解空間結構的畫法,還同時用了一點影像重疊的方式,就好像我們現在用延時攝影去拍一個人下樓梯,她一定是用好幾道身影重疊在畫中,於是在畫里他好像就動了起來。
結果這幅畫拿去給展方的時候,評委卻跟杜尚講:「這畫你得拿回去改改。你不能用運動感的方式。因為這是未來派的手段,如果你表現運動,未來主義會嘲笑我們說:『哦,原來所謂巴黎最先進的立體主義,在學我們,那我們應該比你們厲害,我們應該做領導。』」
如果是別人,估計聽完評委這麼說,估計屁顛屁顛就拿畫回去改了。可是杜尚馬上就看出來:以前現代派反對傳統藝術時,口號就是放棄一切束縛,讓人可以真正自由創作,可是現在居然為了畫壇的話語權和身份地位,設定種種規則,壓制藝術家的創作,這就是所謂的現代藝術嗎?其實不過還是在拉幫結派搞鬥爭而已啊。
於是,從展覽處返回來,杜尚說,他不願意再畫畫了。說不畫還真就沒再畫過了。雖然看起來,這是一個年輕氣盛的藝術家膽大妄為的舉動,但是不得不說杜尚確實有想法。
在他擱下畫筆之後不久,一戰爆發。這場前所未有的大戰,席捲歐洲,影響了每個家庭,每一個人。
雷蒙·杜尚-維庸(杜尚的哥哥)
很多人,包括很多藝術家,都響應國家號召上了戰場,就連杜尚的哥哥,同樣是畫家的雷蒙,也拿起槍奔赴前線。對於一幅事不關己態度的杜尚,圈裡的人居然重口一詞,責難他天天假裝在搞自己的什麼藝術實驗,其實為了躲避兵役,不敢上戰場。
我行我素慣了的杜尚,當然並沒有理會,可是心裡卻非常擔心自己的哥哥。果然,不久之後,家裡傳來噩耗,哥哥戰死沙場,而他也只不過是戰死的千千萬萬歐洲藝術家當中的一個。那些上了戰場的藝術家們,要麼成了永遠的沙場孤魂,要麼一輩子活在戰爭的陰影里無法自拔。
人們這個時候才反應到,那些道德綁架,那些所謂的集體意志,除了會讓人白白送死,一點卵用都沒有。可是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哥哥已經戰死,讓杜尚更感絕望。他痛恨軍隊,就像愛因斯坦說的那樣,軍隊是一個對個人自由意志最為壓制的地方。
也因此,杜尚對歐洲的現狀失去信心。他在1915年離開了法國,去往美國。然而後來的歷史才反應過來說,這個看起來很偶然的「出走」,卻改變了藝術史。
因為隨著杜尚的腳步,當代藝術在紐約開啟,西方、乃至世界藝術的中心開始從巴黎向紐約轉移。當然,這是後話了。
杜尚來到美國後,繼續他在一戰期間做過的一些藝術實驗,就是拿一些現成品加工一下,或者乾脆不加工,擺到展館當中去。
比如1913年,他搬來一個自行車輪兒,1916年,他搞來了一把雪鏟,就是大冬天人家鏟雪用的那種鏟子。
美國人看來看去,問:這把鏟子是什麼意義呢?杜尚說:沒有意義。美國人說:不對,一定有個什麼意義。杜尚實在被問煩了,就在上面寫了一行字:「胳膊折斷之前」。於是美國人就開始對著這個名字研究,恨不得翻遍史料去破解,到底這個名字和這個作品是什麼意思。
從這把雪鏟開始,杜尚就又發現說,人們的固有思維還是沒有被打破,他們心中的藝術就必須得有一個中心意義,或者講神話、或者講聖經、或者講什麼現實社會問題、或者講人性,總之就是要安一個名頭。
但是杜尚,他就是要徹底丟掉這種規則。那看來雪鏟還不夠徹底啊, 還得來個更震撼的。到了1917年的時候,他憋了個大招。
當時,紐約現代藝術委員會要辦一次展覽,廣泛搜羅各種藝術品,旨在向人們展示現代藝術的理念,杜尚自己就是評審會的一員。
結果那天早上,他早早地到便利商店買了個小便池,然後像模像樣地在上面寫上「R·莫特,1917」,鄭重其事地像藝術家創作完一幅畫作那樣,簽上名字和日期,之所以沒有簽上自己的真名,是杜尚故意為之。他就想看看,如果沒有了「杜尚」這個身份的代入感,大家不知道這位莫特先生是誰,他為什麼要送一個小便池到展覽上去,那評委們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然後他把這個小便池命名成《泉》,泉水的「泉」,匿名給展方送去。
果不其然,展方收到之後,炸開了鍋。首先是因為小便器這個東西實在是有點太戲謔的感覺,它跟藝術,本來就是代表粗俗和高雅的兩個極端,可是現在卻被放到了一起。這麼個東西,到底能不能在展覽上展出呢?
評審會的成員開始爭得面紅耳赤,有的人說這個麥特先生到底是誰,為什麼把一個小便池送來了,而且還命名成《泉》。因為美的典範——古典主義大師的安格爾曾經創作過一幅畫也叫《泉》,那這個小便器也叫泉,這會不會是對傳統古典的一種反叛?對藝術界定的反叛?
可是也有人贊成,說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行為,誰能想到一個最骯髒最私密的東西,居然變成了藝術品,這是一種絕對的顛覆。
關於這個東西到底能不能算作一個藝術品,能不能擺到展覽上去,人們嘶聲力竭地爭論,沒有人有確切的答案。
因為就像剛才我們所說的,在當時的人們看來,雖然繪畫雕塑的樣貌千種百樣,但是不管你是畫出什麼妖來,你也一定是要去「創作」,要經過構思、設計、畫圖、上色等等一系列的過程,這才是藝術。
《蒙娜麗莎》杜尚
這樣一個奇怪的現成品,也能算作藝術嗎?
到了這裡,杜尚才跳出來說,大家不要吵了,這個小便池是我送過來的,人們傻眼,可是杜尚解釋說,你們上面說的那些都對,可是最關鍵的是,我想要讓《泉》這個作品告訴大家,莫特先生把它買來,放在了展覽上或者博物館,給予了它一個新的名字叫「泉」,人們對待它的觀看視角也變了,它最初的使用價值和意義就消失了,這個小便池就變成了純粹的莫特先生的作品。
所以,這件東西是不是莫特先生自己動手做的並不重要,關鍵在於莫特先生選擇了它。
遇見杜尚
杜尚在這裡用一個這樣的現成品去作為自己的藝術,他不是在講去創作一個具體「物體」,他是重新提出了一種「姿態」,或者觀念——我認為它是藝術品,那它就是藝術品。
從此之後,他將西方藝術引上了一條「觀念主義」的藝術之路。
觀念藝術這個點子,看起來這麼不經意這麼玩世不恭,可是它就在繪畫、雕塑之外完全開闢了另外一塊藝術的領域,他自己曾經講過一句看似很狂傲的話,他說,「我最好的藝術作品,是我一輩子的生活」。
看起來很得意,可是,他想表達的大概是這樣一種意思:人們一定要絞盡腦汁、舉步維艱地去畫畫、去雕塑嗎,才能算是藝術家,才能算是創作藝術嗎?不一定呀,因為世界和生活本身就是藝術。藝術可以是有形的物體,更可以是無形的觀念。
到後來,千千萬萬個藝術家沿著這個思想軌跡,去開始搞起了裝置藝術,甚至行為藝術。而這些作品令人們在意的,確實不只是那個東西或者行為本身,而是背後想要表達的那個觀念。
你會發現,杜尚用這個名叫「泉」的小便池,提出一個關於「藝術」到底是什麼的疑問,顛覆的已經不是某個派別、某種技法了,他顛覆的是全人類對「藝術」一詞的理解和認知。
回過頭去你會發現,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藝術家,總是在否定那些既定的、已成的規則,去實現那些人們想也不敢想的嘗試,但是恰恰是這種好像「局外人」一樣的胡鬧,卻總是一語驚喜夢中人。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杜尚不像一位藝術家,倒更像是一位思想家,他帶領著人們去質疑、去發問,然後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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