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權十八年的普京，正成為本屆世界盃的最大贏家
原標題：威權十八年的普京，正成為本屆世界盃的最大贏家
「強大的總統，強大的俄羅斯」
在俄羅斯隊高歌猛進的同時，總統普京也正在走紅網路。自世界盃開幕式以來，普京一直以東道主的身份接待各國領袖。俄羅斯世界盃似乎結束了他的「索契冬奧會章節」，成為普京的新開始。
普京歷來是強大的。就在三個月前，他以超過77%的選票贏得總統大選，是俄羅斯實施總統制以來最高得票率。已經執掌俄羅斯近18年的普京，將繼續執掌6年。
以「強大的總統，強大的俄羅斯」為競選口號的他，帶領俄羅斯進入普京4.0時代。毋庸置疑，普京是許多人眼中強大的總統；但俄羅斯，真的是「強大的俄羅斯」嗎？
令普京欣喜的是，2017年俄羅斯經濟終於走出了持續兩年的衰退泥潭。據俄羅斯聯邦統計局2月份的初值數據顯示，去年俄羅斯GDP同比增長1.5%，三年來首次錄得年度增長。
從2014年起，俄羅斯經濟遭遇雙重困境。伴隨國際油價持續暴跌（由2013年108美元/桶高位一路下瀉到2016年2月的30美元/桶）和美歐展開的數輪經濟制裁（針對俄羅斯兼并克里米亞、介入烏克蘭政局的行動），俄羅斯經濟陷入衰退，在2015年和2016年分別萎縮0.2%和2.8%。
俄羅斯民眾遊行支持普京出兵烏克蘭
兩面夾擊下，投資者也對俄羅斯經濟增長前景失去信心，大規模拋售俄羅斯資產，加之俄羅斯公司為償還到期債務被迫將盧布換成外幣，盧布遭遇大幅貶值。為阻止盧布貶值，俄羅斯外匯儲備從2014年的5000億美元，大幅降至2015年的3000億美元。
當時被中國媒體津津樂道的，是「俄羅斯GDP僅相當於廣東省」。2015年，俄羅斯名義GDP為1.31萬億美元，廣東省GDP約為1.2萬億美元，僅比俄羅斯少1000億美元。執政將近16年，經濟最終和中國的一個省份差不多，令時人唏噓不已。
不過，GDP作為流量指標，並不能完全反映俄羅斯的整體經濟狀況，尤其是自然資本、物質資本、人力資本等資本存量；而且，在當時盧布大幅貶值的情況下，俄羅斯GDP的美元名義現值與實際財富情況存在較大偏差。
但毋庸置疑的是，俄羅斯經濟對資源性產品出口的高度依賴，以及國家經濟結構轉型的失敗。是否實施深層次的經濟自由化改革將是普京不得不進行的抉擇，這並非能用傲慢與威權所掩飾的。
問題在於，俄羅斯的經濟失敗與普京的威權政治存在怎樣的關係？強調權力集中的威權政治，是不是導致俄羅斯經濟問題的直接原因？
威權政治能否更高效地促進經濟增長，曾經存在爭論。最典型的經驗和事實，就是當年「亞洲四小龍」中的韓國、台灣和新加坡。
韓國經濟起飛始於朴正熙時代，朴正熙以軍事政變上台，結束了韓國政壇的混亂與軟弱。台灣和新加坡經濟起飛，也分別始於強調權力集中的蔣經國與李光耀（參見：《李光耀和他的「淡馬錫」國》）威權治下。
威權人物讓行政系統高效運轉、突出了政府作用，對基礎設施等的戰略投資效率高於普通民主政治國家，也有效提高了社會整體效率。一些威權人物的戰略眼光與睿智，令國家把握住世界經濟大勢，並藉此實現了本土經濟成功。
鄧小平會見李光耀
但另一方面，並不是所有的威權政治都走向了經濟成功。
阿根廷等拉美威權國家在實現一段時間經濟增長之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阿拉伯世界的穆巴拉克、卡扎菲、阿薩德等威權人物，並沒有取得顯著的經濟成就。辛巴威等非洲的威權國家，更是屢屢爆出天文數字的通貨膨脹。
顯然，威權政治與經濟增長之間並沒有必然聯繫。威權政治建立後出現的經濟增長紅利期，往往來自於威權政治結束了此前政治與社會秩序的混亂，經濟自然出現的恢復與增長。但這一紅利期能維持多久、是否具有可持續性，取決於威權人物本身的執政藝術，以及威權政治的轉型。
不過，評價普京的威權政治或許更加複雜。與李光耀、朴正熙和蔣經國相比，普京的威權政治非常不同。朴正熙和蔣經國均受美國影響，李光耀治下的新加坡承襲了英國法治體系，他們可以稱之為右翼威權；但普京威權政治脫胎於前蘇聯體制，帶有強烈的左翼色彩。
普京對俄羅斯最大的貢獻或許就是，用威權政治取代了更壞的寡頭政治。
俄羅斯的寡頭政治，興盛於葉利欽的第二任任期。葉利欽在競選第二任俄羅斯總統之時，得到了列別佐夫斯基、霍多爾科夫斯基、波塔寧等七位寡頭的聯合支持。
出於對寡頭支持的回報，葉利欽允許寡頭干政，寡頭直接進入政府內閣或者操縱政府，成為常態。俄羅斯寡頭控制了能源、資源、傳媒等重要行業，並通過操縱政府和政策而實現了對國家財富的瓜分。
1999年12月31日，葉利欽把俄羅斯總統徽章交給普京
2000年，普京作為葉利欽指定的接班人，開始執掌俄羅斯政壇。普京就任總統之初即向寡頭政治宣戰——
「權力真空導致私人公司和機構攫取國家職能。他們控制著自己的影子集團、勢力集團以及通過非法手段獲取信息的非法安全機構。」
踏著寡頭政治殘骸，普京一改葉利欽時代弱政府強社會的格局，在俄羅斯建立新的威權政治。在經濟上，普京逐漸推行資源、傳媒等產業國有化，收回了國家對戰略資源的控制權，油氣出口成為政府財政和公共福利的資金池。
俄羅斯走上了國家資本主義道路。
相對於寡頭政治，威權政治仍為一種進步，為俄羅斯帶來了穩定的治理秩序。但僅以國家壟斷代替寡頭壟斷，不可能催生真正的市場經濟。普京並沒有成功建立良好的市場經濟秩序，也沒有形成公平、自由的市場環境。
而事實證明，普京治下形成了新的寡頭集團。一種是官僚寡頭——深得普京信任的官僚掌控了俄羅斯經濟命脈；另一種，就是順從普京、協助進行政治動員的私營經濟寡頭。
在普京的前兩個任期內，普京權力核心區至少有10名高官共同控制著俄羅斯最為盈利的國有大公司，控制著國家的經濟命脈。據福布斯「十億富翁」富豪榜，俄羅斯富豪有96位上榜，超越中國位居第二。在經濟增速和體量遠不如中國的情況下，榜單只能說明俄羅斯社會財富集中的速度何其驚人。
儘管普京很早就意識到，俄羅斯經濟過度依賴資源性產品，但經濟結構轉型的努力收效甚微。梅德韋傑夫出任總統期間，曾試圖通過自由主義傾向的改革扭轉俄羅斯經濟對資源的過度依賴。但隨著烏克蘭事件的爆發，改革不了了之。
普京的左翼威權政治之所以成為俄羅斯經濟失敗的直接原因，正是在於俄羅斯經濟背後仍然是政治，一切經濟問題都是政治問題。相對於諸多右翼威權的實用主義精神，普京左翼威權政治的不確定性更大，也更容易走向經濟失敗。
但是，右翼威權的執政合法性離不開經濟，左翼威權則可以依靠政治而實現統治。普京要想贏得俄羅斯人的支持，並不是一件難事。
在普京贏得總統選舉後，競選發言人孔德拉紹夫稱「投票率比我們預想的高了10%，對此必須向英國致謝」（指前雙面間諜斯克里帕爾遭下毒事件引發的俄英外交風暴）。孔德拉紹夫稱——
只要俄羅斯受到不分青紅皂白或者無憑無據的指控，俄羅斯人民就會團結在權力中心周圍，而今天這個權力中心無疑就是普京。
在當今的國際社會，普京是很多人崇拜的對象。無窮的個人魅力、「戰鬥民族」不屈的性格、高超的政治操作手段、至高無上的權威、對「敵人」的毫不留情、對國家利益赤裸裸的追求……即便是特朗普也公開對普京表示羨慕。
這些年裡，普京通過各種舉措，大大激發了俄羅斯民眾的愛國主義精神。俄羅斯民眾對國家表現出充分的理解力，將經濟惡化歸之於國際環境的變化，即能源價格變化和西方的制裁。受強大的民族主義精神的支撐，這些「外在原因」造成的經濟困難，對大多數俄羅斯民眾來說是可以承受的。
如今，俄羅斯政局穩定（俄羅斯的各級官員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統一俄羅斯黨黨員）、承襲自前蘇聯的軍事力量依然強大、西方對俄羅斯的影響力日漸減弱、民眾對經濟現狀的忍受力不斷增強。以「強大的總統，強大的俄羅斯」為競選口號的普京，放言將帶領俄羅斯人民走向復興。
但是，正如鄭永年教授所說——
一個國家強大的最主要標誌是制度，即一套新的制度的出現。強人的出現對這套制度的出現至為關鍵，因為新制度不會從天而降，新制度是需要強人去造就的。
不過，強人的出現不見得一定會導致新制度的出現；如果強人只是為了自己，那就很難把自己的權威轉化成為新制度。如果這樣，那麼強大的只是這個強人，而非制度。
今天的俄羅斯就面臨著這種情況。普京塑造了一個強大的自己，但其治下的俄羅斯則很脆弱。人物變了，俄羅斯文化沒有變化；制度形式變了，制度的本質沒有變。
在很大程度上，俄羅斯仍然面臨前蘇聯的問題。「強大的總統「能否改變「脆弱的俄羅斯」，仍是一個不甚樂觀的未知數。
參考文章
FT中文網：《普京勝選 其競選發言人向英國致謝》
界面新聞：《俄羅斯經濟復而不蘇，普京會大刀闊斧改革嗎？》
本文作者飛流，就職於中國建投集團。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JIC投資觀察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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