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第一聲蟬鳴中，紫薇花將將開

『自然隨筆』

發現身邊一草一木的美

［自然隨筆］第20篇文章

紫薇

今夏聽到的第一聲蟬鳴，是在夏至這天，鴉然一聲，明亮清澈，沒有雜音。剛開始時，只是短短几聲，許是因為沒有同伴，就它自己瓮聲瓮氣地嘶鳴著，覺得無趣。再過幾天，蟬聲密了起來，嘶拉嘶拉，此起彼伏。

近水的柳樹上，蟬最多，如粥在煮，聲振耳鼓。每次路過，我總要仰臉尋找它的身影。有時找得到，有時找不到。我喜歡它們這樣一直叫著。

泉麻人在他的《東京昆蟲物語》序言里說：「我最喜歡那些出現在街道或生活場景中的昆蟲。好比一到夏季，在沒什麼特別的電線杆上，總會有爺蟬在鳴叫著。就像這樣，電線杆與爺蟬，兩者的搭配很美。」我這兒的蟬不會呆電線杆上，它與一同到來的紫薇很配，所以我喊紫薇花為蟬時花。

鄭逸梅說，四時之花，春花雅韻，夏花冶艷，秋花蕭疏，冬花清寂。這一概括十分精準，夏花冶艷，石榴花、美人蕉、夾竹桃自不用說，紫薇也不示弱。它們怒放著，一串串，一叢叢，粉微雲、紫微雲、白微雲，又堅毅，又清朗。

紫薇最宜晴日里看，背景是被風颳得純藍的天，還有夏日獨有的慢吞吞的雲，這對組合與蟬鳴一起，熱鬧鬧的，就知道盛夏切切實實的來了。

紫薇花色四種，《長物志》云：紫色之外，白色者曰「白薇」，紅色者曰「紅薇」，紫帶藍色者曰「翠薇」。古人認為，紫薇花色以紫者為正宗，《學圃余疏》中說：「紫薇有四種，紅、淡紅、紫、白，紫是正色。」

我卻以為，紫薇以紅、白二色為佳。紫色比較端莊，與夏天的氣質不合。紅、白兩色則不然，天然屬於夏的顏色。紅紅與白白，遠望如堆霞織錦，爛漫可愛。細看紫薇花瓣，很別緻的，一枝數穎，一穎數花，如彩雲舒捲，稍逢清風，就會舞動不止，翩若驚鴻，恍似天衣，既柔媚天真，又清雅古典。

紫薇別名頗多，最有天真意的要屬「怕癢樹」：人以手摸其干則枝葉俱動。梅聖俞詩云：「薄膚癢不勝輕爪。」又云：「薄薄嫩膚搔鳥爪」，都是說它極不耐癢。我心情好時，便會撓它的樹身，看它花枝亂顫，好似曉得我的心事，覺得十分有趣。

有時將紫薇當做樹精，而我就是隱藏林中的妖怪，狹路相逢，抿嘴一笑，一彎新月擱在雲灘之中。讀佛經時恰好讀到一句：得未曾有，心凈踴躍。於我，奧義法理，得未曾有。紫薇怕癢，得未曾有。據說，紫薇怕癢是因嫩膚薄薄，薄得幾乎沒有樹皮，所以一撓就癢。

再看紫薇就要生出些同情來，我是一個極其怕癢之人，被蚊子叮個包，要癢半天；遇見毛毛蟲，更要退避三舍，生怕引癢上身；至於別人撓我腳丫，無異於要我的命。我絕對相信，含笑九泉的人是被癢死的。如今植物界竟出了怕癢樹，我自然與它惺惺相惜。

不過，我與紫薇仍有不同，我雖怕癢，皮卻厚實，他人惡評一概如風過耳。紫薇薄薄嫩膚，不勝搔癢，有人便借紫薇來罵人，罵這個人像紫薇「不要皮」，即「不要臉皮」。這可真要替紫薇抱一聲冤，人家是想要而不得呀。

《三柳軒雜識》云：紫薇為高調客。這個稱謂的由來，說來話長。唐時，紫薇原為花中貴族，栽種於宮苑、官衙之中。唐代中書省內種植紫薇尤多，玉堂及西掖廳前，皆種紫薇。《唐書》記載：「開元元年，改中書省曰紫薇省，中書令曰紫薇令。」

中書省是掌管文秘機要、發布政令的重要官署，以花作官署名，得未曾有。百花之中，唯有紫薇享此殊榮。入得中書省，官運亨通，紫薇自此成為仕途的象徵，世稱「官樣花」。

周瘦鵑說，因為紫薇與官家扯在一起，人們嫌俗，好詩好詞很少。其實不然。有關紫薇的詩詞當中，我最偏愛中書侍郎白居易的這首：

絲綸閣下文書靜，鐘鼓樓中刻漏長。

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微郎。

仲夏之夜，皓月清清；繁星滿天，熏風習習；棲鳥歸林，庭院寂寂。此時，白居易獨自守著中書省，閑暇無事，面對院內的紫薇，不禁詩興大發，於是運筆揮毫，寫成此詩。

「文書靜」與「刻漏長」相對。本是黃昏獨坐，偏說有伴，原來是「紫薇花對紫薇郎」。「對」字十分傳神，詩人與紫薇，你看我，我看你，相看兩不厭。這個時期的白居易，官運亨通，平步青雲，與紫薇相對，自有一份靜默惆悵與悠閑自得，頗引神思。

有人認為，樂天此詩「有些庸俗」，「表現的是一種躊躇滿志、自鳴得意的情態」，這是我不贊同的。後來，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於潯陽江畔的官舍之中，與紫薇再度相遇。時過境遷，想起曾經的春風得意，不覺一聲嘆息，再度寫就一首《紫薇花》：

紫薇花對紫薇翁，名目雖同貌不同。

獨佔芳菲當夏景，不將顏色托春風。

歷經宦海沉浮，曾經躊躇滿志的白郎，如今早已卸去紫薇官袍，成為白翁。一郎一翁相較，個中意味盡顯。紫薇花對紫微翁，既有年齡的老去，又有心境的老去，得意與失意，這些情緒，皆是清幽，等閑不識，也不足為人道，只好訴諸天地風日，於紫薇花前尋慰藉吧。

如今，紫薇隨處可見，早已不是唐時的高調客。但沒關係，無論是開在大唐的宮苑，抑或空寂無人的野外，紫薇都有一種自在。而選在盛夏濃綠遮眼時開放，紫薇又恰有一種拾遺補缺的智慧，正好彌補愛花人眼乏心懶之恨事。

植物私塾夏令營第六季正在招募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