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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無奈之愛——胡適與曹珮聲

河北人民出版社版

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版

胡適是有一點賈寶玉的,他可以在幾個女人之間穿梭,在情愛與愛情之間游移。他的空間要比賈寶玉大得多,賈寶玉折騰來折騰去,也就是大觀園中那些個小女子,胡適與陳衡哲談情愛時或許可以與韋蓮司談愛情?與曹珮聲泛舟西湖時,也可以輕鬆自若地讓陳衡哲同行;曹珮聲墮胎後去了美國,還可以安排韋蓮司予以關照。此外,還有徐芳、還有羅維茲——太過紛繁,不說也罷。與此同時,他還可以到處宣揚他的「怕老婆主義」,與小腳女人江冬秀周旋得有條不紊,把一個家基本上安排得妥妥貼貼,繼續正人君子,繼續當他的「新文化舊道德的楷模」。當過駐美大使的胡適,辦起「女性外交」來,也是一流的,誰叫他是一個大帥哥又整天和藹可親保持親切的微笑呢?!

胡適這樣又有愛又有性的,又朦朧又委婉的,愛過之後又當甩手掌柜,在「新文化」這邊有羅曼蒂克美名;在「舊道德」那邊是不離不棄的楷模,在同時代的文化人中,陳獨秀做不到,徐志摩做不到,郁達夫也做不到……又矮又小,一生臭臉的魯迅,用韓石山的話說,那更是連想也不敢想了。

胡適一生中的女性,愛他最深、用情最苦的當屬小他十一歲的「表妹」曹珮聲了。

1.「穈哥,穈哥……」

曹珮聲的「穈哥」有點帥。

曹珮聲也是安徽績溪人,一九零二年生。是與胡適的上庄村僅一水之隔的七都旺川村一位徽商富家小姐。通常,人們寫到她與胡適關係的文章時,都以她的大名「曹誠英」相稱,但胡適口上和通信以及她的同時代人都是稱她的字珮聲,所以我這篇文章取「曹珮聲」。曹珮聲小名麗娟、單娟。

他們還有些沾親帶故,胡適的三嫂是曹珮聲的胞姐,因此他倆是姻親表兄妹。一九一七年,胡適歸鄉結婚時,胡母馮氏讓曹珮聲做伴娘。新郎表哥儀錶堂堂,他的舉手投足,不凡氣度,一一攝入娟表妹的眸中。不少學者認為,早在胡適的婚禮上,曹珮聲就已經愛上了胡適。有的書這樣寫道:「胡曹之戀萌芽於這次婚禮。胡適無意中瞥見陪伴江冬秀的女儐相中,有一對似曾相識的眼睛老盯著自己,他情不自禁地回視片刻,女儐相報以嫣然一笑,親切地叫了一句『穈哥哥』,紅著臉轉過了身子。望著這一笑,胡適痴了。」胡適原名嗣穈,這「穈哥哥」有一點史湘雲叫「寶哥哥」一般讓人受用。然而,作者不在現場,又如何知道這樣的細節呢?只能算是傳記文學的推測,至多是合理的想像。也有的先生寫這一場景時則說:胡適「並沒有注意到那個小姑娘,那一束脈脈含情的眼波。」應該說,胡適對這位比自己小十一歲的伴娘很有好感,曹珮聲也很景仰大名鼎鼎的年輕學者胡適。這次婚禮上的邂逅,註定了他們後來漫長的苦澀戀情。

在母親懷曹珮聲的時候,曾與鄰村(宅坦)胡家指腹為婚,及她長到十六歲,便與該家公子胡冠英完婚。這在當時的皖南是極為普遍的。

曹珮聲的二哥曹誠克留學美國,初時,他無法勸阻妹妹的親事,但理解身處困境的妹妹,託了南洋路礦學校同學的幫助,讓曹珮聲於一九二零年到了杭州,就讀於浙江女子師範學校。翌年,她的丈夫胡冠英與汪靜之等績溪人也來到了杭州,就讀浙江第一師範學校。

曹珮聲婚後三年未曾生育,夫妻感情也不好,胡冠英的母親為了續香火,讓兒子娶了二房。一九二三年春,曹珮聲與胡冠英離婚。

胡適婚禮之後,曹珮聲與胡適有過往來。胡適要回北京了,她要求胡適下次回鄉時,從北方帶點菊花種子給她。這不過是說說而已,後來胡適真的從信里寄給她一些花種。曹對錶兄的好意十分感謝。一九二一年五月,在杭州女師讀書的安徽籍學生擬編輯《安徽旅杭學會報》,曹珮聲自告奮勇,請著名教授胡適為他們寫發刊詞。胡適很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胡適在五月五日的日記中記道:「作書與……曹珮聲表妹(珮聲為《安徽旅杭學會報》乞序),我以徽浙學術史甚可研究,故允之。」同年七月二十八日,胡適在上海把序言寫好後,寄給曹珮聲。

2.「七年之癢」

所謂「七年之癢」是當下的「潮詞」,這裡借來一用,完全是巧合。胡適與江冬秀於一九一七年冬天結婚;到一九二三年四月,胡適到杭州煙霞洞休養與曹珮聲再次相見,一九二四年春提出與江冬秀離婚,也差不多六七年時間,如果胡適知道,他的婚姻不幸被大幾十年後的「潮人」言中,大約也會苦笑一聲?

胡適與江冬秀。說胡適與他母親,你信不信?

此前胡適與江冬秀處得怎樣,不是我們要深究的。我們在談到江冬秀時,有介紹胡適於一九二零年十二月寫的《我們的雙生日——贈冬秀》詩,胡適在病床上念給「冬秀賢姐」聽,「賢姐」只怪他生病了還寫什麼詩,要把這詩給撕了。我只知道「無後主義者」的胡適接二連三地生兒育女,婚姻應無大的波瀾,但大約也是日趨平淡吧!就像當下的中美關係,好也好不到哪裡去,糟也糟不到哪裡去。

一九二二年,已經聲名鵲起的胡適,可謂一地雞毛,身心俱疲。胡適因身體不適,曾短期住進協和醫院。據朱文楚在《胡適家事與情事》(團結出版社二零零七年十二月版)一書記載,這一年,胡適過得實在吃力!

二月,出版他的《章實齋先生年譜》。

三月,應上海《申報》五十周年紀念,撰寫《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該文涉及到五十年來的白話小說和近五年「文學革命」的敏感話題。同月,他作為「不贊成世界語的人」卻給俄國盲詩人愛羅先珂演講世界語作翻譯。三個月內為推廣白話文學,他兩次去天津,在南開大學作《國語文學史》演講。被推選為北大《國學季刊》主任編輯。

四月,為美國山格夫人演講《生育制裁的什麼與怎樣》作翻譯。當年,胡適就是一位節制生育的熱情宣傳者。四月二十五日,他被選為北大教務長及英文學系主任。

五月,《努力周報》創刊,他任主編。「努力!努力!阻力少了!武力倒了!中國再造了!」他創作《努力歌》代發刊詞。緊接著,他籌劃、聯絡社會賢達蔡元培、王寵惠、羅文干、湯爾和、陶知行、王伯秋、梁漱溟、李大釗、陶孟和、朱經農、張慰慈、高一涵、徐寶璜、王征、丁文江十六人聯名發表《我們的政治主張》,刊登在《努力》第三號上,提出「好政府」目標,改革、改良中國政治、學術、文化……北京政府惱怒,不肯放過胡適。這邊他要應戰梁漱溟挑起的「玄學與科學」之爭,那邊有南方《學衡》復古勢力滾滾而來。又一次文言文、白話文的大戰,胡適哪能不揮戈?還有後起之秀《創造季刊》郁達回應……

一九二二年的是是非非,把胡適累倒了,他得了一種叫神經緊張的病,連續坐著工作兩三個小時,就會腰背酸痛。他長夜失眠。七月痔瘡發了,去開了刀,手術七天後才回家。十一月又病倒了,疑似患了糖尿病。

當年有規定,凡在國立大學教書滿五年的,可休假一年。於是,這年十二月,胡適向北大請了一年病假,並在《努力周刊》發表請長假啟事。接著,他住進了協和醫院。

一九二三年開始幾個月,胡適還在北京,為雜事纏身。他的《努力周報》,他甩不開。他的哥大同學陶知行(行知)來信勸他「帶著圖書家眷搬到廬山去住」。他的女友陳衡哲熱情邀他去杭州,同游西湖,因為他們發起成立的「科學社」今年在杭州開年會。

胡適下決心擺脫煩惱,於四月二十一日啟程,到天津過一宿。二十二日南下,二十三日到上海,住在任叔永、陳衡哲夫婦家。在上海參加「新學制課程起草委員會」。兩天後,於二十九日到杭州去了。

陳衡哲。

這一次在杭州行程只有四天(四月二十九日—五月三日)。赴杭同行的有:任、陳夫婦,朱經農、楊杏佛、趙志道、唐擘黃,共七人,分別住里西湖的新新飯店和旗下湖濱的環湖飯店。

青年詩人汪靜之聞訊,迅即邀集了在杭州的績溪人曹珮聲、胡冠英、程干埏、程本海、汪恢鈞及曹珮聲的同學北京人吳洞業共七人,去拜訪胡適他們,然後一起游西湖。也正是這次杭州的相逢,在胡適和曹珮聲雙方感情的湖水中投下了頗能盪起波瀾的石子,並開始了日後頻繁的書信聯繫。

汪靜之與曹珮聲等。

此時的曹珮聲剛離婚不久,「鎮日閑柴扉,不許閑人到,跣足蓬頭任自由」(曹珮聲詞),情緒極為低落。一樣情緒低落的胡適為了調整身心,來到了杭州——一切如有天助,一切彷彿上蒼的悉心安排。

汪靜之晚年回憶說,「一九二三年春適之師來杭,住在新新旅館,我去拜訪」,「我與珮聲等三人曾陪適之師乘小艇游西湖」,「曾在三潭印月與適之師共五人合影」(《我與胡適之先生的師生情誼》)。不管是十四個一行游湖也好,還是五人行、三人行,總之在這樣熱鬧的情況下,曹珮聲可沒有機會向這位自己一直暗戀著的穈表哥傾訴衷腸;但可以肯定的是,胡適已經從汪靜之,或者績溪老鄉,乃至胡冠英口中,正面或側面了解了曹珮聲那凄然的處境了。

五月三日,胡適回到上海之後,寫下了那首語含雙關的凄婉的《西湖》:

七年夢想的西湖,

不能醫我的病,

反使我病的更利害了!

然而西湖畢竟可愛。

輕煙籠著,月光照著,

我的心也跟著湖光微盪了。

前天,伊也未免太絢爛了!

我們只好在船篷陰處偷窺著,

不敢正眼看伊了!

最後是密雲不雨的昨日:

近山都變成遠山了。

山頭雲霧慢騰騰地卷上去。

我沒有氣力去爬山,

只能天天在小船上蕩來蕩去,

靜瞧那湖山諸峰從容地移前退後。

聽了許多毀謗伊的話而來,

這回來了,只覺得伊更可愛,

因此不捨得匆匆就離別了。

此詩當即刊登在他的《努力周報》第五十三期上,是五月二十三日面世的。詩人似乎是寫西湖,但處處寫曹珮聲,寫他們分手七年後的思戀。對此,曹珮聲當然是心領神會的。在大庭廣眾面前,他倆似乎沒有單獨接觸的機會,因而「我們只好在船篷陰處偷窺著」,也因為心有所思,故爾「不敢正眼看伊了」!遭「毀謗」、「太絢爛」、「更可愛」的伊怎麼會讀不出其中三味?此後,他們開始了密集的「地下活動」,這在胡適的日記中也有蛛絲馬跡可尋:五月二十四日「得書」中有珮聲。五月二十五日,「作書與珮聲」。六月二日,「收信珮聲二」。六月五日,「收信」中有珮聲。六月六日,「發信」中有珮聲。雖然胡適纏綿於曹珮聲的綿綿情意之中,但胡適的日記是要留給後人看的,他把這些內容都做了「技術處理」。

之後新學制課程起草委員會會議復會,胡適回上海出席。會議結束後,六月八日,顯然他們已經在往來書信中約好,胡適再度來到杭州,在煙霞洞的和尚廟租房住下。當時杭州女師也放暑假,曹珮聲就以陪伴胡適養病為名,也到煙霞洞住下。在這裡,他們的感情迅速升溫,是「驅不走的情魔」,是「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胡適詩《秘魔崖月夜》),也是他們一生中最為纏綿熱烈的一段戀情,以致有了結晶。

來杭州的第二天,六月九日起,胡適的日記突然中斷了——中斷竟有三個月之久!直到九月九日,才以《山中日記》續筆。

陶行知是勸他「帶著家眷」去旅遊,可是,胡適或許也因為「家眷」折騰得他不得安生?總之,他把江冬秀們扔在北京,隻身一人休假去了。結婚六七年,正是愛情這爬爬蟲最容易乘虛而入的時候。於是,在西子湖畔,煙霞洞中,他遭遇了致命的愛情。

3.「神仙生活」

胡適的「愛情」火把又復點燃了,於是西子湖邊,煙霞洞上又出現了一對有情人。胡適心花怒放,作了許多詩來傾訴他的愛情。

一九二三年六月八日至十月五日,胡適在杭州度過了他一生中從未經歷過的他自認為的「神仙生活」。他在《多謝》一詩中寫到:「多謝你能來,慰我山中寂寞,伴我看山看月,過神仙生活。」煙霞洞在南高峰下,洞中有精巧的石刻,洞高二百餘米,峰高三零二米,可鳥瞰西湖全景。在這一段時間內,雖然徐志摩、高夢旦、陶行知、任叔永、陳衡哲、朱經農、汪精衛、馬君武等友人探訪過胡適,但長期陪伴在他身邊的卻是曹珮聲。曹幫他做飯、洗衣服,有空時陪胡適遊山玩水,心血來潮時作首白話詩表表心意,或是唱支曲兒給哥聽,總之玩得十分開心,胡適十分沉醉入迷!

從這一時期胡適的創作和日記中,可以隱約窺見他跟曹珮聲交往的蛛絲馬跡,比如,一起「看日出」、「下棋」、「喝茶」、「觀潮」、「看桂花」、「游花塢」、「游李庄」、「講了一個莫泊桑的故事」、「在樓外樓吃蟹」等。還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日記中稱曹珮聲為「娟」。

是年秋,他們下山了,曹珮聲仍回學校讀書;胡適到上海。之後,他們仍保持聯繫,曹常到上海去看胡適。

4.徐眼觀曹

徐志摩與胡適相處甚洽,稱胡適為「老阿哥」、「恩人哥」,他們無話不談。

胡適是一個言行十分謹慎的人。他跟曹珮聲熱戀期間的作品大多秘不示人。從徐志摩日記中可知,胡適將《煙霞雜詩》拿給徐志摩和陸小曼看時,徐故意問:「尚有匿而不宣者否?」胡適赧然,曰有;然未敢宣,以有所顧忌。

這年的七月三十一日,胡適寫了一首《南高峰看日出》,詩末附記云:「晨與任白濤先生、曹珮聲女士在西湖南高峰看日出,後二日,奇景壯觀,猶在心目,遂寫成此篇。」顯然,這首詩是胡適為他跟曹珮聲留下的一份文字紀念。徐志摩在煙霞洞與胡適住了一些時候,他也發現胡曹已經有了曖昧的幽情了。作為胡適知己的徐志摩最能洞察他的這點小技巧,他斷言:「凡適之詩前有序後有跋者,皆可疑,皆將來本傳索隱資料。」

一九二三年九月二十八日,適農曆「八月十八(錢塘江)大潮日」,老家在海寧的徐志摩自上海發起,帶來了汪精衛、馬君武、任叔永、莎菲、朱經農和藩薩大學史學教授MissEllery,赴海寧觀大潮,胡適和曹珮聲應邀赴約。觀潮時,熱情天真的徐志摩,對胡適與曹珮聲當眾獻殷勤,還寫了條子「珮聲女士——望潮,適之——怡」;他「還替曹女士蒸了一個大芋頭,大家都笑了」。觀潮後,徐志摩在煙霞洞過夜,「與適之談,無所不至,談書談詩談友情談愛談戀談人生談此談彼:不覺夜之漸短」,當然免不了談曹珮聲。詩人敏銳,慧眼獨到,對胡適說:「適之是轉老回童了」。看來胡適是向徐志摩默認了他對曹珮聲的愛情。

一九二三年十月二十日,胡適在日記中寫到:「娟來。我們四人同出遊湖,在樓外樓吃飯。」這「四人」還有徐志摩和朱經農。徐志摩在日記中寫到:「曹女士貪看柳梢頭的月。我們把桌子移到窗口,這才是持螯看月了!夕陽里的湖心亭妙;月光下的湖心亭,更妙。曹女士唱了一個《秋香》歌,婉曼得很。」新月詩人寫月下佳人,有幾分艷羨,卻也活靈活現。

正是這位徐志摩,似乎對胡曹之戀有幾分興奮哩,一回到北京,興緻來了,鬆了口,竟對嫂夫人江冬秀泄漏了煙霞洞中藏嬌的秘密。「泄密」的還有胡適的侄兒胡思聰。於是,有了江冬秀舉刀揚威的一幕。

5.汪靜之與曹珮聲

晚年汪靜之。

其實,戀愛中的女人是昏頭昏腦的。曹珮聲體驗到了從未體驗過的快樂。她的幸福溢於言表。如果不是情勢所迫,她巴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她與胡適的幸福。返校不久,她便把「洞中神仙生活」對兩小無猜的汪靜之說了,說胡適已經與她好上了。汪靜之的初戀情人正是曹珮聲。她甚至無法考慮汪靜之的感受。不過,晚年汪靜之回憶時說,他不以為醋,反為她高興。第二年春天,胡適到杭州三次,有時住在新新旅社,有時住在湖濱聚英旅館,都是套房。胡住外間,曹住裡間。有客人來,曹就躲裡間,算是公開化了。胡適有時到上海來,也通知曹珮聲去。——「這些事都是曹珮聲親口告訴我的」——汪靜之說。

曹珮聲與汪靜之的關係非同尋常。曹珮聲的嫂子與汪靜之的母親為「干姐妹」。汪靜之與曹珮聲同年生,又是同鄉,還有親戚關係,雖然輩份不同,但兩小無猜,從小極為要好。汪靜之說,「曹珮聲是我的第一個戀人。我和她是從小在一塊長大的」。他的「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是曹珮聲大哥的女兒,後來這個姑娘在十二歲時死去了,而汪靜之還是常到曹家去玩,「到十五歲時我就懂事了,很喜歡她,就寫了一首詩給她,表示愛她的意思。她看了我的詩,說:『你發瘋了!我是你長輩呢,是你的姑姑。這樣的詩我不要,還給你!』後來我還寫了兩首詩給她,她都還給我了。但她同我兩人一直都是很好的,我們從來沒有發生過衝突。」這是浪漫而無奈的愛情,並未結出果實。

曹珮聲後來與汪靜之等都到杭州讀書。她繼續大大方方地與汪靜之往來,一個又一個地給汪靜之介紹女友,一起游西湖,從湖濱到三潭印月,再到劉庄,再到西泠印社、孤山,一共介紹了八個!汪靜之由此創作了著名的詩集《蕙的風》。為此,汪靜之對胡適外孫程法德先生等人說:「我出名主要是寫愛情詩寫出來的。所以我說我一生的幸運都是曹珮聲給我的。」最終,還是有了結果,汪靜之的妻子符竹英又是曹珮聲介紹的。

曹珮聲曾一度參加汪靜之、潘漠華、馮雪峰、柔石、魏金枝等人組織的「晨光文學社」活動。汪靜之說:曹珮聲「是屬於那種不很漂亮,但有迷人魅力的女人。」

他們一直有著很好的關係,她成為他心目中永遠的情人。

至於汪靜之與胡適,也值得一提。汪是胡適提攜一躍成名的少年詩人:他的新詩集《蕙之風》胡為之作序,推薦亞東出版,曾風行一時。再者,他們都是安徽績溪同鄉,見面當然要向胡適做一些請教,或是談一些家常話。胡適在他們面前算是長輩,他們生活上和學業上有困難,胡適都會樂於相助的。總之,汪靜之是曹珮聲和胡適都信得過的人。

我之所以通過有關資料介紹了這麼多汪靜之與曹珮聲的關係,繞了這麼大的彎子,是為了證明汪靜之是曹珮聲最靠得住的人,汪靜之的有關回憶是靠得住的。後面我將要說到的,曹珮聲後來將日記等遺稿交與汪靜之,也可以證明。

6.「家庭革命」

一九二四年,胡適和曹珮聲的關係日趨明朗,在滬杭求學及謀生的親友大都知道這事。胡適跟曹珮聲熱戀的時候,確曾動過「家庭革命」的念頭。他在《怨歌》的結尾激昂慷慨地寫道:「拆掉那高牆,砍掉那松樹,不愛花的莫栽花,不愛樹的莫種樹!」這裡的「高牆」是指封建禮教的阻隔,松樹是象徵遮擋「雨露和陽光」使愛情之花「憔悴」「早凋」的封建勢力。但是,一旦回到他的原配夫人江冬秀身邊,作為書生的胡適就變成泄了氣的皮球,一點動彈能力都沒有了。

江冬秀知道真相後與胡適大吵大鬧,並把曹珮聲送她的相片給撕了。

胡適在這年春天,開始向江冬秀提出離婚,江冬秀不聽則已,一聽勃然大怒。她從廚房中拿把菜刀,說:「離婚可以,我先把兩個孩子殺掉。我同你生的孩子不要了。」當下嚇得胡適面如土色。江冬秀也不避親近的人。一次,胡適的遠房表弟石原皋在場,江冬秀說起此事,想及自己十多年的等待,忍受種種流言蜚語,真是越想越氣,越說越怒,隨手抓了把裁紙刀要向胡適擲去。多虧石原皋勸住,才未釀成家庭血案。

除石原皋所言,還另有旁證。一九八八年七月初,《胡適周圍》的作者沈衛威先生曾收到胡適的侄外孫(同父異母兄長的外孫)程法德先生的一封信,信中談了他對沈衛威《胡適的婚外戀》一文的觀感,並向沈提供了鮮為人知的材料,其中有兩段是這樣寫的:

一九四六年,冬秀寄居我家三樓(上海四川南路五十號)。她有時至我母房中作私人談話時,以她一人寓滬而感嘆流淚(按此時胡適因擔任國民黨政府的駐美大使,雖早已離任,但仍旅居美國,兩個兒子均在美國求學),提起當年胡適、曹誠英一事時,雙手緊握拳頭,咬牙切齒地怒罵曹誠英是「狐狸精」不已。她對家母說:「當年你叔叔(胡適)是要同我離婚的,我就這樣懷裡抱著思杜(時二歲),一手拉著祖望(時五歲),一手拿著菜刀,對你叔叔說:『你要同我離婚,我母子三人就死在你面前。』」當時我已是十二三歲的少年,在一邊聽著不寒而粟。冬秀平時對我們外孫很和藹、慈祥的,此事冬秀不止憶述一次,故我印象甚深。

家父知此事甚詳,他曾告訴我,一九二三年春(沈衛威按:應是夏秋),胡適去杭州煙霞洞養病(肺病),曹誠英隨侍在側,發生關係,胡適當時是想同冬秀離異後同她結婚,因冬秀以母子同亡威脅而作罷,結果誠英墮胎後,由胡適保送到美國留學,一切風波平息(墮胎一事胡適僅告家父一人)。

如此情形,胡適拿她沒辦法,也就不提了,但思想上一直悶悶不樂。有一天,胡適借酒澆愁,一連喝了十碗酒,也無法擺脫心中痛苦,於是寫信給冬秀的大姐江潤生,向她訴說自己的苦衷,表示還是要離婚。江回信勸解,她說:「我願你們平心靜氣和好罷。人生數十年光景,歡樂能幾許……我也知道我妹妹性子浮躁,望你還是容忍她些。看上人面上,與小孩們情面,再者十年後做阿翁,阿姑之時,那就很樂意的了。我勸你回想嘗試集《如夢令》第一首、第三四及末句子,(即:「難道不關情?」「怕是因情生怨。」「他日憑君發遣。」)自然而然不生氣,這也算是早年你應許的簽兆。」這封信說得有理有情,十分感人,胡適一直保存著,可能是起了作用的。

潑辣的江冬秀掌握了胡適的弱點:愛名、愛面子、尤其珍惜一頂作為青年導師的帽子。何況江冬秀的背後還有像梁啟超這樣的一代學術宗師作為後盾。胡適這位具有真性情的人在愛情和榮譽面前處於了兩難。一場痴戀由此而止。

胡適是「怕太太協會會長」。

梁啟超干預過胡適的婚姻。

胡適的悲劇在於,在愛情面前,不敢堅定的選擇自己所愛的人。在胡適的人生中,更重要的不是愛情,而是事業,是自己國學大師的形象。所以,當愛情受阻時,他是很難有不顧一切的犧牲精神的。胡適此時所想的,不是像浪漫詩人一樣為愛情而犧牲,而是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傳出去讓別人笑話。

「忽聞河東獅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家有悍妻,胡適又能如何呢?他只好讓曹珮聲墮胎,答應保送她赴美留學,此事才告終。「一枝濃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就此事,胡適留下了不少情詩,其中一首無題詩可見胡適「膽小君子」的本色:

隱處西樓已半春,

綢繆未許有情人。

非關木石無思意,

為恐東廂潑醋瓶。

胡適不提離婚的事,江冬秀也不鬧了,大家平安相處。後來江冬秀常到「亞東」去領胡適的稿費,有時也風趣地說:「這點錢太少,是不是給曹珮聲拿走了。」說得大家哈哈一笑。

7.孤魂苦盼歸客

「寧願不自由,也就自由了」,胡適復歸固有軌跡,繼續當他的「舊道德的楷模」。胡適甚至是冷漠的,一九三六年他到綺色佳看望韋蓮司時,事先寫信給韋蓮司,要她不必在他到來時,讓曹珮聲來她家住,並說他與曹珮聲並不很熟悉。胡適是為了忠於家庭、忠於江冬秀嗎?如果是這樣,他似乎也不應該與韋蓮司有什麼瓜葛。不料痴心戀著胡適的曹珮聲在美國沒有見到胡適,竟因此鬧了場大病。我想,這場大病,與其說是因為沒有見著胡適而落下,不如說是絕望於胡適或是一時的絕情!

胡適與韋蓮司。

曹珮聲對胡適,一直是痴心不改,一往情深,鴻雁不斷,品嘗著苦澀的婚外戀情。年輕時愛上中年男人的女人,往往像張愛玲一樣,把自己「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還要開一朵絕望的艷麗的花,卑賤已極地不無驚懼與迷戀地帶著死屍的腥味、燦爛地向著中年以上的臭男人微笑——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曹珮聲可能絕望於胡適的離不了婚,可能絕望於胡適的讓她去墮胎……然而,當此時成了彼時,濤聲依舊,痴心依舊,這就是女人啊,這就是愛上了中年男人的女人啊!

因江冬秀不答應離婚,曹珮聲與胡適就不能結婚。據說這事她是主動者,宣揚出去也不太好,加之胡適多方慰勉,也就不逼胡適離婚了。但是,他們還是暗中往來,書信不斷。為了防避他人偷看,他們通信時都是不寫名字的。這可由一九二五年七月曹給胡的信得到證明。她說:「穈哥:……我們現在寫信都不具名,這更好了。我想人家要拆也不知是你寫的。」這時曹已於杭州師範畢業要回家鄉去,因此她說:「我們在假期中通信,很要留心,你看是嗎?不過我知道你是最謹慎而很會寫信的,大概不會有什麼要緊。」信的後部分激情來了,她說:「穈哥,在這裡讓我喊一聲親愛的,以後我將規矩的說話了。穈哥,我愛你,刻骨的愛你。我回家之後,仍像現在一樣的愛你,請你放心。」最後一句是:「祝我愛的穈安樂」。可見曹對胡的愛情,是相當痴迷的。

曹珮聲沒有胡適,沒有家,但胡適似乎成了她的「宗教」,她的精神的憩園。一九二五年,她考取南京東南大學,選擇了胡適未竟的專業,讀農學院。畢業後留校(中央大學)當農學助教。一九三四年由她二哥支助(當然也有胡適的因素)留學美國,再一次選擇了胡適母校康奈爾大學——胡適只讀了一半的大學——攻讀遺傳育種專業。

曹珮聲往美國時,胡適在這年八月八日,專門寫信給他在綺色佳的親密女友韋蓮司說:「我冒昧的向你介紹我的表妹曹誠英。她正擬去美國進研究所學育種學,她可能會在康奈爾待兩年。她在南京中央大學所做的研究工作是棉花種子的改良;她的老師,大部分是康奈爾的畢業生,鼓勵她去康奈爾進修。她是自費生,由她在天津北洋大學教書的哥哥資助她。(因此)她得節約過日子,還得學口語英文。你能在這兩方面給她一些幫助和引導嗎?」也真虧胡適付出此舉。這位充滿文學氣質、富有才氣的新女性應該加入「湖畔詩社」才是,或許會在中國詩壇、文壇上升起一顆耀眼明星。但是,她為「穈哥」走上了一條艱巨而又充滿魔力的學術僻徑。

一九三七年,曹珮聲學成歸國,任安徽大學農學院教授。未幾,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她流亡入川,任四川大學特約教授。國難當頭,遍地哀鴻,胡適遠在美國當大使,曹珮聲無處可吐衷腸,無一人可傾聽她的心音。大後方物質條件艱苦不說,她總需要有個「男人與她」共赴國難呀,但她兩次經人介紹的戀愛失敗了(她並不知道,一次因為江冬秀在上海向男方親戚講了她許多「破話」而告吹),精神遭慘重打擊,一度思想苦悶到了極致,因此上了峨嵋山遁入空門。「孤啼孤啼,倩君西去,為我殷勤傳意。道她末路病呻吟,沒半點生存活計。忘名忘利,棄家棄職,來到峨嵋佛地。慈悲菩薩有心留,卻又被恩情牽繫。」穈哥,你聽得到嗎?曹珮聲這首寫於一九三九年七夕的無題詞,寄到美國,落到胡適手中,但沒有地址,讓正在為支援國內抗戰而奔走的胡適干著急。遠水救不了近火,幸好她那在重慶的二哥曹誠克聞訊趕上山,苦苦勸導,終於把她帶來陪都重慶,被複旦大學農學院聘為教授(一九四二年),從此定位復旦,一直到一九五一年全國院系調整。

過不久,她先後遇到了她的同學朱汝華、好友吳健雄,抒長短句,由她們帶往美國,交給胡適。

魚沉雁斷經時久,未悉平安否?萬千心事寄無門,此去若能相遇說他聽。 朱顏青鬢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念年辛苦月華知,一似霞棲樓外數星時!(《虞美人》,寫於一九四三年)

另一首詞只作了上闋:

闊別重洋天樣遠,音書斷絕三年(曹自註:從吳素萱即吳健雄女士帶來信後算起)。夢魂無賴古纏綿。芳蹤何處是,羞探問人前。(《臨江仙》,寫於一九四四年)

抗日戰爭勝利後,她隨復旦大學回到上海。她是個鐘情女子、學者教授,並不關心政治,但因為胡適的特殊地位,因而時時以「穈哥」為軸線打聽國共兩黨戰爭的現狀,尤其是解放戰爭的進程。

北平和平解放前夜,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五日,胡適夫婦在傅作義部軍官護送下乘車到南苑機場,上了蔣介石派來的飛機,飛向南京。

這些日子裡,曹珮聲天天望眼欲穿地關注著胡適的動態。胡適曾三次去過上海:一次是送江冬秀等女眷去台灣。一次是與梅貽琦到上海會陳光甫,一下火車即被接去霞飛路上海銀行招待所——兩次都如「喪家」之忙亂,曹珮聲哪能攀見。第三次是去台灣安置家眷後返回上海,三月底四月初,他與長子胡祖望被績溪老鄉胡洪開(上海「胡開文筆墨庄」老闆)邀去吃徽州餅、敘鄉情。曹珮聲聞訊,欲邀汪靜之(亦任教復旦大學)同去送別。汪說:「你一人去送行才對。這一次生離,等於死別,你和他有許多情話要互相傾訴,我去對你們倆談話不便,我就不去送別了。」曹珮聲到場作陪,頗多拘謹,分別幾多歲月,思念之湖快乾涸了……而今她凝視這位望眼欲穿的心上人,已是危樓將覆的國民政府的「總統府資政」,昔日泱泱君子風度早失,長衫袖子也有些磨損了,面色憔悴、神情不安。曹珮聲一往情深、至誠至義地說:「穈哥,蔣介石已經回奉化去了。你不要跟他走下去了!」

胡適當然沒有聽曹珮聲的話,也沒有勸她出走。四月六日,在上海公和祥碼頭乘船,獨自去了美國。從此兩人鴻雁斷絕。

曹珮聲回到復旦滿臉是淚對汪靜之說:「我再三勸他不要走,挽留不住。我哀哭留他,勸不回頭。」說著,傷心地哭出聲來了。

晚年曹珮聲。

曹珮聲墓。

關於曹珮聲的日記等遺稿,還要有所交代。

抗戰初,曹珮聲因急於向內地逃亡,把六本日記放在上海亞東圖書館老闆、績溪同鄉汪孟鄒處,托汪孟鄒的侄女汪協如保管。並告訴汪協如說:「我不在了,你看過燒掉!」這幾本日記,在上海淪陷後,日本憲兵搜查亞東圖書館時丟失。後來聽人說這幾本日記在上海街頭賣,五角錢一本,汪協如立即去買,結果被人先買走了。書信等材料,曹珮聲一直帶在身邊。一九六八年,她離開瀋陽農學院後,一度住在杭州汪靜之家。一九六九年回績溪時,將這些材料留給了汪靜之夫婦,曹珮聲「命令」他們在她死後「一定要燒掉」。

一九七二年,曹珮聲赴上海治病。她已是肺癌晚期的病人了,自知來日無多,沒有返回鄉里,住友人家。翌年一月十五日,她客逝在心上人胡適誕生的這個城市,享年七十一歲。胡適也活了七十一年,不過是早她十一年在台灣逝世的。受寄她遺物的汪靜之在杭州聞這噩耗,「我是服從她命令的」,「我就把它燒掉了」。一縷青煙,帶走了哀婉的斷腸生涯和她沒有訴完的故事。

曹珮聲留下遺言,要求將她的骨灰埋葬在旺川村口,通往上庄的公路旁。績溪的鄉親理解這層意思,他們照辦了。當年,「若無人指點,誰會注意這個孤零零的小墓?這裡埋著一顆孤寂的心、一段無盡的相思」(美國胡適學家李又寧教授語)。現在,「曹誠英先生之墓」的墓碑樹起來了,凡去上庄參觀胡適故居的海內外朋友,熟悉胡適情事的,都不會漏掉這一景點。他們在這裡下車,朝這座孤墳站立默思。

嗚呼,孤魂苦盼歸客,要是「穈哥」魂歸故里,也一定會先在這裡與「娟表妹」相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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