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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的生死愛欲

原標題:福柯的生死愛欲


選自《福柯的生死愛欲》第一章


福柯於1984年6月25日去世,享年57歲。其時,他或許是天下最聞名的知識分子。他的書、文章和談話錄被譯成16種文字。社會批評家把他的工作奉為試金石。許許多多學術領域的學者們都在極力弄清他的經驗研究的意涵,都在深入思索他提出的那些抽象問題,如權力的範圍和知識的限度,如道德責任的起源和現代政府的基礎,如歷史探尋的特徵和個人身份的本質。十多年來,他那漂亮的光頭一直就是政治勇氣的標誌。那是一顆閃亮的北極星,它指引人們向一切窒息自由精神和壓抑「立異之權」的慣例制度進行抗爭。由於他敏於批判,矢志於揭露權力的濫用,敢於響應埃米爾·左拉(mile Zola)「我控訴!」這一昔日的戰鬥口號,福柯在他的崇拜者的心目中,已取代了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而成為理想知識分子的典型。


他死得很突然。6月初就已在他的巴黎公寓里一病不起了,可是人們卻盛傳他在復原。當時他正年富力強,處於才能的巔峰期。就在他逝世的前幾天,人們翹首以待的性史才剛剛又出了兩卷。


在法國,他被視為國寶。總理為他的死發布了悼念訃告。《世界報》(Le Monde)、《解放報》(Libération)和《費加羅報》(Le Figaro)均在頭版發布了他逝世的消息。《解放報》的周末版竟以十二版的篇幅出了一期特別副刊,詳細介紹了這位偉人的生平和著作。舉國上下的傳播媒介都洋溢著一片讚譽之聲。


在新聞周刊《新觀察家》(Le Nouvel Observateur)上,編輯讓·達尼埃爾(Jean Daniel)對福柯發出這樣的讚歎:「他的才智寬廣無垠,擁有令人心悅誠服的力量,他的判斷之嚴謹,有時幾近苛酷。」著名古典學者保羅·韋納稱他的工作是「本世紀思想界最重大的事件」 。費爾南·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l),這位可能是法國當時還活著的最傑出的歷史學家,也顫顫巍巍地向福柯的亡靈致敬,稱他為「他的時代最輝煌的思想家之一」 。褒獎之辭鋪天蓋地而來,讚美者中既有學者和藝術家,也有內閣部長和正在變成老人的毛主義者,還有工會領袖和刑滿釋放犯。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明顯的虛情假意,只需把這些讚譽之辭排列一下,就不難看出福柯在社會上擁有何等的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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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訃告可知,福柯是因他在60年代發表的著作而開始成名的。他在《瘋癲與文明》(Folie et déraison)(1961年出版)中指出,人們對於精神錯亂的看法在1500年以後發生了令人矚目的變化:在中世紀,瘋子可以自由自在地逛來逛去並且受到尊重,可到了我們這個時代,他們卻被當做病人關進了瘋人院,一種「被誤導的慈善」大行其道。這表面上好像是對科學知識的一種開明的、人道的運用,可在福柯看來,實際上卻是社會管制的一種陰險狡詐的新形式。這個論點更廣的含義只是在數年之後才為公眾所看清,因為那時福柯這本書已被一個「反精神病學派」團體奉為經典。拉英(RDLaing)、戴維·庫珀(David Cooper)和托馬斯·薩斯(Thomas Szasz)都是這個團體的成員。但早在1961年,一些傑出的法國批評家和學者就對福柯大膽的論點、高質量的學術和優美的語言,表示過讚賞。他的名望開始在法國上升。而隨著1965年《瘋癲與文明》英文版的問世,他又開始蜚聲海外。


第二年,即1966年,福柯發表了他的第二部主要著作——《詞與物》(Les mots et les choses)。該書在法國引起轟動,成了一本令人瞠目的暢銷書。在這本書里,他對18世紀和19世紀經濟學、自然科學和語言學的發展作了大膽的比較研究。儘管常常不易讀懂,但全書新詞疊現,妙語連珠。而其中最有名的,還是該書的最後一句話,它斷然宣布「人」很快就會消失,「恰似一張埋沒在海邊沙礫里的面孔」。福柯用這句話,像一個世紀以前的尼采宣布上帝已死那樣,預告了「人」的死亡。正是這句話所引起的爭論,使福柯第一次成了一個引人注目的人物。


但福柯的名望上升到頂峰,還有待於1968年5月事件發生之後。那一年全世界的學生都在造反,事後福柯便對政治產生了一種恆常的熱情。在他的後半生中,他例行公事般地評論時事、簽署請願書、參加遊行示威,每遇不平即拍案而起,為所有可憐的、無權的人——如法國的囚犯、阿爾及利亞移民、波蘭工聯分子、越南難民等仗義執言。與此同時,他登上了學術聲望的又一個新高峰:踏著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和他自己的導師讓·伊波利特(Jean Hypolite)的後塵,他於1970年當選為法國最著名的學術研究機構——法蘭西學院(Collège de France)的教授。


在後來的這些歲月里,福柯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大約就是他的那種「權力」概念。他公開承認尼采是他的榜樣和先驅。像尼采一樣,他所理解的權力,並非一定分量的物質力,而毋寧是某種在每個活的機體每個人類社會中流動的能量流。這種能量流的無定形的流動受著許多條條框框的扼制,這些條條框框,除了一些不同類型的政治、社會和軍事組織之外,還包括各種各樣的行為方式、內省習慣和知識體系。

他的《規訓與懲罰》(Surveiller et punir)於1975年在法國出版。這或許是他影響最大的一本著作了。在這本書里,他運用上述權力概念闡述了現代監獄的興起。雖然他像通常一樣使用了豐富的歷史資料,但他那別出心裁、狂放不羈的論點又一次震動了人們。在監獄制度中注入「更多的善意、更多的尊重、更多的『人道』」的做法,實際上是個圈套:正因為它成功地柔化了體罰的外觀,使其變得不再那麼嚴酷,現代監獄才集中體現了一種謙和的、基本上無痛苦的強制,而這一般說來正是現代世界典型的強制形式。福柯抨擊說,從學校到各行業,從軍隊到監獄,我們社會的主要慣例體製表現出邪惡的效能,極力對個人施以監控,「消除他們的危險狀態」,通過反覆灌輸訓誡條例來改變他們的行為,結果將不可避免地造就一些毫無創造能力的「馴順的團體」和聽話的人群。


儘管福柯只是在這本書里才第一次明確地談到權力的問題,但這一問題始終都是他關注的焦點之一。他的全部著作,從《瘋癲與文明》開始,都圍繞著同一個軸心,即一套雜亂紛呈的關係。人們正是在這些關係中行使著權力——有時經過認真思考,但常常是肆意為之。經常在他的書里出入的人物們演出著一場象徵無休止統治的寓意劇——從絞刑吏拷打兇犯,直到醫生禁閉狂人。


社會難道真的能夠擺脫權力的魔爪而獲得解放嗎?所有社會主義者——從馬克思到薩特——都做過這種解放之夢。然而,如果認真讀讀福柯那部無所不包(而且還未寫完)的性史,我們就會發現此夢簡直無從實現。在本書引起爭議的第一卷(1976年出版)中,福柯駁斥了那種認為現代文化是性壓抑文化的流行觀點,但他提出的新觀點卻更加令人不安:行使權力的快感被逐出「馴順團體」之後,不可避免地會以改頭換面的形式在性幻覺中重現,爆發為「權力和快感的永恆螺旋運動」,促使新的性反常行為瘋狂增長;這些性反常行為具有多種表現形態,有的有益,有的有害。


難怪福柯把死亡看作一個人可以得到的惟一的特赦形式。他在1963年用一種典型的格言式自白宣稱:是的,死於「性病」,無非是在從事「耶穌受難式的活動」。那是賦予一種怪異得令人作嘔的生活「一副不可變換的面孔」。福柯還套用人們在讚美十字架上的耶穌時使用的語式,稱讚為自己的色情活動而殉身的人所顯示的,不是天國上帝永恆的榮耀,而是「人的抒情詩般的內核,他的隱形的真實,他的可見的奧秘」。


這位哲學家,就像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小說中某個虛構人物一樣,或許也會這樣預先評論過他自己的死可能包含的意義。這就足以說明,為什麼福柯每一部作品都那樣驚世駭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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