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飛正傳 Days of Being Wild》:王家衛離經叛道的起點
十六號,
四月十六號。
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
之前的一分鐘
妳和我在一起,
因為妳我會記住這一分鐘。
從現在開始
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
這是事實,
妳改變不了,
因為已經過去了。
我明天會再來。
— —《阿飛正傳》
2018年6月25日,王家衛導演的影片《阿飛正傳》全國重映,也是首次在內地院線公映。由於我6月一直在忙工作,直到了7月1日週日,才擠出時間,在廣州星匯影城看了2D粵語巨幕版。雖然此前在電腦下載看了不知多少遍,但能在影院看,就是儀式。非常慶幸。
《阿飛正傳》在1990年12月15日香港首映,到現在早已成為一則傳奇。影片在演員上,集合了香港值時眾多當紅影星,檔期也排在了聖誕黃金假期,但票房的失利,激起了層層議論。
1988年公映的《旺角卡門》,讓王家衛成為了令人註目的新導演,這次沒有像那樣走商業與藝術的鋼索,而是以決不妥協的態度,只拍自己的相信。事實上,《阿飛正傳》也完全證實了王家衛的才華,影片的藝術品質在當年的香港電影中,輕易的脫穎而出。
影片基本由幾名主角的相遇和聚散組成,結構邏輯依據人物的性格和感情變化。影片只有人物,沒有完整的故事或情節。傳統的戲劇性已經消解,結構方法通過母題的重複、主題的發展、敘述者的多重旁白、色調、光線和氛圍進行統一。如一段段情緣的開始或終結,通過大雨滂沱——濛濛細雨——淩厲暴雨的雨夜母題連成一體。
最明顯的母題應該是時鐘,時鐘和時間的意象出現頻繁。那場「一分鐘朋友」的戲,最為經典。與時間母題緊扣的,是時鐘的響聲;關門的意象亦多次出現。水和時鐘基本貫穿了王家衛此後的所有影片。
影片充滿了緣起緣滅,人生無常的感慨。那種無奈的飄零之感,就如張國榮沉醉的「無腳鳥」傳說。那個多次出現,鏡頭淩空橫移的菲律賓椰林空鏡,正是與母題傳說在視覺上的對應,色彩夢幻與懷舊,寓意漂泊與尋根。
片末,張國榮死後,劉嘉玲才尋至旅館;劉德華遠走他鄉,電話亭才鈴聲響起。短短幾個鏡頭,緣分無常,包含無盡喟嘆。全片攝影淡藍淡綠、散光粼影,營造出一種惆悵的氛圍,一種即將來到的盡頭,一種世紀末的情感。
《阿飛正傳》時空設定在六十年代,並不一定關於六十年代的氛圍,事實上,那是一個抽離的時空。電影的時空是開放的,這種性感可以屬於六十年代,也可以延續到今天。王家衛的電影走遍世界,除了歸功於他的風格、敘事及感性,也是因為他捕捉到那種大城市中慾望無處不在的感覺,這種感覺不分地域,沒有疆界。
張國榮的旭仔不用說,他跟張國榮的熒幕形象及真身已經三位一體,成為我們心中永恆的性感符號。性感,但憂郁,一個不滿足的靈魂,「無腳雀仔」故事的自況,是說那禁不住的煙視媚行,天生的。對鏡起舞,不獨是自我沉醉,他的慾望又是收在心底的,不輕易跟人說——說了也不懂。我們覺得他性感,因為他性感到連賣弄也不必。
劉嘉玲的LuLu,像一陣張揚的狂風,吹得人心裡熱乎乎。她的喜怒愛怨明刀明槍毫無保留,她也知道自己的本錢,毫不介意在不相幹的人(奀仔)面前搔首弄姿。與旭仔不同的是,她要的倒不是知音,是觀眾。
張曼玉的蘇麗珍僅守在含蓄陣營,好似總是委屈乙方,但她有她熠熠漾漾的魅力:低頭,不望人,有一種羞答答欲拒還迎的誘惑。因此王家衛拍她得性感,也是間接的:我們看到的旭仔蘇麗珍第一場纏綿戲(其實已是纏綿之後)已經是分手戲,所以他們一齊有多久了,他們之間的情事是怎樣的?戲裡只通過旭仔替她收拾他家的東西交代,他倒是執拾了好一段時間:從衣櫃到浴室、當然還有那雙拖鞋,無限的想像。
劉德華的警察又不同,他或許是片中的道德點,用實際的口吻數落蘇麗珍、數落旭仔;為了照顧母親,他放棄做海員的心願,是一個非常踏實、重承諾的人。他的吸引力也來自很實在的東西:筆挺的制服,沉著有節奏的腳步;他還真相信自己的話,會在電話亭守候,等待蘇麗珍的電話。
至於旭仔潘迪華的養母,簡直就是風流了,蔥綠配桃紅的旗袍,整身搭配一絲不茍——珍珠項鏈、繡花白手套、太陽眼鏡、真皮手袋,一擺一擺的走進皇後飯店,能把所有後生仔女都比下去。
張學友的奀仔最不起眼,他的癡可以鋪天蓋地,他對LuLu的態度就癡迷到不得了,亦步亦趨被數落到一文不值,還心甘情願把旭仔給他的汽車賣掉,作為LuLu去菲律賓的旅費,撩LuLu才是他最性感的一刻,挑逗這回事,首先對方要有那個姿態,但更重要的是自己都要覺得自己好性感。
慾望在這一群人中飄蕩,變濃,變重,纏夾不清,到最後梁朝偉出場,空間變得那麽壓迫,越是滋油淡定,越有一種暗消磨的難耐,隨時要爆發出來的性感。
《阿飛正傳》的真正主角,是一座城市的情慾與慾望,影片七個角色都是性感的載體,是王家衛用作建構電影的敘事工具。
影片的故事或情節根本不重要,七種典型不同的性感形態,刻畫出一座城市的慾望,這才是他要拍的。
我聽人說
世界上有一種雀仔
是沒有腳的,
牠只能一直飛呀飛,
飛得累了便在風裡睡覺,
這種雀仔一生只可以落地一次,
那就是牠死的時候。
——《阿飛正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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