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濤 捕鼠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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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古有蒲松齡文言描摹人鬼不了情,再有大儒生宋濂諄諄教導後輩靜心讀書作文做人,現有單刀余氏濤哥一半文言,一半說白抒寫人間奇異妙趣。僅開頭就將人引入非非之想,再深入一身驚嘆,一通笑意,一往情深。名為撲鼠,實則寫人間萬象百態。為文極妙就在捧腹之餘,掩卷深思。」一床、一桌、一椅、一爐、一水桶、數本書而已,人與鼠展開一場驚心動魄之旅。驚哉,妙哉,絕妙之極矣。其中三鼠,你喜歡哪只?

深夜一角
明日之子 第14期
毛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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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鼠二記
文|單刀
彼年,吾居澧陽古鎮一隅,與友人邵權隔牆而居,皆單身。
屋舍簡陋,紅磚築七寸薄牆,上架粗細不一檁條,檁上釘雜木椽子,上覆高粱秸,再上覆黃泥巴,再上覆黃瓦。每人一間。屋內一床、一桌、一椅、一爐、一水桶、數本書而已。
一屋之內卧室、廚房、辦公室三位一體。
每日三尺講台,執薄書一本,念來念去。無校外之人交遊,無經天緯地之事籌劃,無女人相伴,甚是寂寥。時侃大山、時飲劣酒、時打球、時發獃。晝看遠山、夜望星空。
蓋鼠亦無聊,常深夜造訪,擾夢、啃書、嚙被、喝油、踩砧板、蹬碗筷。翻江倒海、肆無忌憚、目中無人。吾與權弟扼腕擊節曰:捕。既而鼠患除,吾與權遂成鼠友。今述當日情形,博大家一笑,是為序。
其一、捕嬌美之鼠
哥、弟沒滋沒味地喝著鹿茸酒,漸漸把酒和冬天都喝沒了。
春來了。陽光下百花燦爛,月光中貓兒叫春。
依然沒人來給哥、弟提親。哥、弟只能幹聊女人,傻傻地熬過曖昧的春夜。女人也聊完了,只能面對面傻坐,或唉聲嘆氣,或哈欠連天。各自回屋躺下,數著「山羊」睡覺,努力做個春夢。哥、弟第二天見面先問對方昨晚做春夢了嗎。「別說春夢,連個一般的夢都沒有。」兄弟二人不禁黯然神傷。有時甚至於悲聲大放。
沒夢的日子,哥、弟只能睜大眼睛瞪著房檁,一夜又一夜。恍惚中有鼠從檁縫裡探出頭來,扭動腰身,立在房檁之上。細看可不得了,這是只嬌媚、性感的鼠。通體雪白,身材苗條,體格風騷,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兩彎柳葉眉,一雙含情目,一笑百媚生,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做細步,肥臀翹上天,靜如處子,攝人心魄,動如脫兔,迷倒一片。哥看見,哥入迷;弟看見,弟入迷。哥感嘆:「定是西施鼠。」弟感嘆:「定是神仙鼠。」
那還說啥哩,看吧,看著可以解渴,可以治餓。哥、弟都不再數「山羊」,讓羊到山坡吃草去了。這樣居然睡著了,居然開始有夢了,居然還是春夢。
哥的夢中西施鼠到來,秋波明送,投懷送抱,寬衣解帶,巫山雲雨。弟的夢中神仙鼠到來,媚眼亂拋,搖臀擺尾,明通款曲,琴瑟和諧。
第二天,哥、弟都紅光滿面,心滿意足。問起做夢之事,哥、弟都斬釘截鐵說夜夜無夢。每天三尺講台念過書後,哥不去見弟,弟也不去見哥。哥、弟各自回到屋裡,把門反鎖上,趕緊閉上眼睛,等待鼠的光臨,開始做夢。
哥的夢中已和西施鼠見過雙方父母,買過「三金」,下過定物,以秋天為婚期。弟的夢中婚期已近,正忙著定酒店,裝修房子、置辦傢具。
哥、弟的夢都很美滿。覺得日子有盼頭了。
夏天來了,哥除掉被子,要換被單子。打開床頭的蛇皮袋一看,傻眼了,單子都被咬成了碎片,做成一個窩。哥說:「肯定有誰在這裡產崽了。」弟說:「還有誰,肯定是老鼠,你看還有老鼠屎呢!」看來哥睡覺只能赤身向天了。弟也除掉破西裝,換唯一的短袖衫。打開床頭的蛇皮袋一看,也傻眼了,短袖已經成了短布條。弟說:「肯定是老鼠咬的。」哥說:「那還用說,看來是為了磨牙。」
哥看著弟,弟看著哥,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原來鼠用的是美人計啊!哥和弟的夜又沒了夢。哥到弟的房間商量滅鼠大計,從掌燈時節,商量到夜深沉。哥、弟時而吵個不休,時而擊掌相慶。微弱燈光下是他們晃動的身影。
晚上,哥、弟都早早躺下,眯著眼睛,裝睡。嬌媚鼠穿著高跟鞋、超短裙、緊身衣,披著長發,扭動水蛇腰肢從房檁上下來了。哥、弟都情不能自禁地忘了被單子和短袖衫。弟用
手捶牆說:「哥,你說咋辦?我受不了了。」哥說:「弟啊!我們好歹也算是人。」弟說:「是呀!我都忘了我們是人了。」哥說:「這就對了,她做鼠事,我們做人事。」弟說:「好。」
西施鼠拋媚眼,哥也拋媚眼。神仙鼠送秋波,弟也送秋波。這邊哥和西施鼠眉來眼去,那邊弟躡手躡腳起來,把案板下面的桶蓋輕輕撤掉。桶里有半桶水。在媚眼和秋波中哥、弟帶著期待假裝睡著了。
夜半,鼠走熟路,沿著檁條爬到電線上,又從電線上爬到燈泡線上,然後嫻熟地跳到案板上,又想從案板上跳到桶蓋上。結果只聽得「撲通」一聲,鼠就在桶里游泳了。哥、弟騰躍而起,直奔水桶。鼠在裡面發出哀求的唧唧聲,甚是哀婉、凄慘,眼淚如雨,瞬時水位上升。哥一看又動了惻隱之心。弟大聲說:「哥啊哥!你忘了我們是人了嗎?」哥如五雷轟頂,霎時清醒。抓起火鉗夾住鼠,狠狠摔在地上。弟上去就是一腳。鼠一命嗚呼。
哥、弟對著鼠嘆惋良久。
第二天,澧陽到處傳說:哥、弟逮個美鼠如貂蟬。
其二、捕狡猾之鼠
哥、弟滅了猖狂之鼠和嬌美之鼠後,屋內太平,只是四顧寂然,更加無聊。初冬時節,雪落山鄉。哥、弟站在澧河岸邊,常望著南面扇子山發獃,水不見游魚,天不見飛鳥,只能回屋倒頭便睡,鼾聲如雷,無夢。
生活拮据、日子艱澀,哥、弟每天喝玉米粥,啃干饅頭,喝麵條。爐子做飯,有時沒錢買煤球,乾脆饅頭沾蒜汁或饅頭沾鹽粒。有時候薪水剛發,買幾個雞蛋放在屋裡,裝點門面。哥有朋友從遠方來,炒幾個雞蛋款待款待;弟被領導批評了,炒幾個雞蛋壓壓驚。雞蛋放在油罐的旁邊,顯示著高貴。炒菜、做飯時,用筷子在油罐里,沾幾滴,滴滴香濃。罐是陶瓷的,灰而古老。
一日,哥的老友從宛都來訪。弟也過來幫忙,為朋友接風洗塵。弟說:「咋安排菜?」哥說:「豐盛點吧!人家大老遠過來玩。拍個黃瓜、砍個蘿蔔、拌個白菜、再整個硬菜——炒個雞蛋。你看咋樣?」弟說:「哥破上了,不過了。」
宛都來的朋友一米八零,白胖,政府上班,副科級,哥的大學同學。朋友到屋,弟拍、砍、拌。哥打雞蛋,一個空的,又一個還是空的。七個都是空的,就這七個。哥、弟納悶。朋友也研究半天,也沒弄出個甲乙丙丁來。弟倒油拌菜,「哎怪了,油長腿跑了嗎?」哥拿著祖傳的油罐研究了半天,也沒弄出個子丑寅卯來。
哥對弟說:「咋辦?」弟說:「該咋辦,就咋辦。」朋友說:「涼拌、鹽拌,減肥。」三個冷盤撒上鹽,就著一斤高粱散酒,開整。適逢星期天,三個人從太陽中天,整到日落西山。賓主盡歡。朋友執意要走,明天星期一還要上班。哥把朋友送到車站,趕上末班車。
回到屋裡哥對弟說:「哥就這一個朋友,我到宛都,人家大魚大肉招待咱。結果人家來了,沒見葷腥、沒見油。哥不場面啊!這事要是傳出去,誰給哥說媳婦啊!」說著嚶嚶地哭了。弟說:「哥啊!哭啥哩哭,既然是朋友,人家會在乎你那幾個雞蛋嗎?你沒看人家白胖。
二三十年過去了,誰給你介紹過媳婦?沒有了,清氣!我看還是研究研究雞蛋和油跑哪裡去了,才是正事。」哥知道弟脾氣燥,不敢再哭了。
弟一語驚醒夢中人,哥開始研究蛋殼、油罐。哥拿著蛋殼左看右看說:「難道是放久了,蒸發了不成?」弟說:「哥啊!你二球吧!沒縫怎麼蒸發?」晚上哥、弟也不睡覺。用從實驗室借來的放大鏡,看來看去,在燈泡的黃光下。又拿著手電筒燈,照來照去。像看著三世單傳的娃娃。
「哥,快看,蛋殼上有孔,細如髮絲」,弟說,「誰在這裡把蛋液吸走了」。每個蛋殼都有孔。哥說:「你傻啊!弟。除了老鼠還有誰?」
哥拿起油罐研究,放大鏡、手電筒燈並用,終於發現了油罐口上的痕迹。「弟,快看,有腳印,誰的腳印?」弟說:「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老鼠的唄。」
此時,已過三更,月掛西天,鳥兒沉睡。
第二天,哥、弟開始尋找鼠跡,房檁上沒有,牆上沒有,椽子上沒有。搬桌子、挪凳子、抬床,終於在床頭蛇皮袋下面發現了鼠洞,又在案板下發現一個,又在煤球堆里發現一個。
弟說:「哥,用火攻!」哥就開始燒廢紙,趴地上往鼠洞里吹煙。一會屋裡已是「烏煙瘴氣」。老鼠沒出來,倒是把哥、弟熏得從屋裡跑出來了,揉著眼咳嗽。
哥說:「弟用水攻!」弟就把水桶拎過來,往裡面灌。一桶又一桶,眼看七七四十九桶了,累個半死,仍不見動靜。倒是把副校長引來了,說:「小伙們,咋整里?你屋裡水都流到教室里去了,孩子們咋上課?水費貴著哩,這樣下去學校還辦不辦了?」
哥、弟躺在床上無眠了,整夜想辦法。據說頭髮都掉了幾百根,皺紋增加一兩道。忽然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哥一看是倉鼠,從洞里出來,後面跟了一排,足有二十多個。這是機靈狡猾的鼠。倉鼠,蒼灰色,體態嬌小、玲瓏,若雞蛋,二目有神,射出機靈的光,耳朵大而翹起,腿細而長。鼠順著牆根,輕踩腳步,左右張望,每個鼠嘴裡噙著一個吸管。有的去抱雞蛋,往裡面插細管,有的爬上油罐,把吸管放到罐里,撅著屁股吸。哥怒不打一處來,從床上躍起就用書打,倉鼠刺溜一聲都鑽入洞中。
哥、弟不再睡了,密謀來密謀去,密謀完了,東方已是魚肚白。白天弟到體育器材室,借來了六個鉛球。晚上每人屋裡放三個。哥、弟早早睡下,閉著眼睛假裝睡著。興奮得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七七四十九晚上過去了,倉鼠都沒來,這可把哥、弟熬得面黃肌瘦,行色憔悴,好心人見了都落下同情的淚水說:「看,鼠把這兩個孩子熬的,可憐人啊!」
哥說:「弟,咋辦?」弟說:「咋辦?該咋辦就咋辦。」哥說:「那到底咋辦?」弟說:「哥說咋辦就咋辦。」哥說:「弟啊!你是人嗎?」弟說:「也算是人吧!哥,你是人嗎?」哥說:「好歹是個人吧!」弟說:「哥啊!別扯淡了,辦人事吧!」哥說:「辦!」
第五十天晚上,二十多個倉鼠排著隊從洞里出來。動作熟練吸雞蛋、吸油。哥、弟在被窩偷偷看著,詭秘發笑。這屋哥騰躍而起,准准地把三個鉛球拋起,劃著美麗的弧線,落在地上,打著轉,躺在洞里。那屋弟輕輕起來,把鉛球慢慢嵌到三個洞里。倉鼠覺得不對,趕快歸洞,結果只能在屋裡打轉。
哥、弟二百五脾氣俱發,拎著菜刀亂砍,用腳亂跺,火鉗亂夾。鼠呼爹叫娘,上躥下跳。哥、弟清掃戰場,兩個屋總共七七四十九隻鼠,個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
哥、弟對著倉鼠吐口水不止。
第二天,澧陽到處傳說:哥、弟逮個老鼠賽諸葛。
捕滅三鼠,屋內晏然,俯仰自如。
異史氏曰:「鼠雖狂、艷、狡。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太史余曰:「盡其力、其勇、其德、其智,可捕盡天下鼠。」
圖|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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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余濤,筆名:單刀,河南省方城縣人,三尺講台寫春秋,萬里波濤任我行。生活儘管平淡,內心卻洶湧澎拜澎湃,寄託文字捎去日常生活的銘記。願與知音一同奔走,非誠勿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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