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 荷花小記

夏花的當家花旦，非荷花莫屬。還是最喜歡荷花，最是清意縈懷，最是婷婷玉立，最是卷舒開合任天真，看著看著就青山翠微、風煙俱凈。每年夏天不看荷花，再好的夏天都感覺不那麼豐美吶。

這一處荷塘，顯然是特意的人工景緻，而且是新建，雖然荷花正紅著白著，蓮蓬正青著，蓮葉正綠著，但花朵、蓮蓬都顯得嬌小，蓮葉也沒那麼清闊到無窮碧，但荷花就是荷花，一身清正又嬌嬈自好，美到不自知，是真美。

陽光燦爛的日子，荷花映日不是紅得別樣，而是紅出光明氣質、紅出清吉風骨，美好得一如既往。忽然就想起杜甫那首我特別喜歡的《園》：「仲夏流多水，清晨向小園。碧溪搖艇闊，朱果爛枝繁。始為江山靜，終防市井喧。畦蔬繞茅屋，自足媚盤餐。」

忽然就覺得這首詩里肯定有我喜歡的荷花，這園就是荷花的家園，其中有荷花堅守的信念：「始為江山靜，終防市井喧」，荷花於這樣的仲夏在水一方，自在自得自尊自重，卻不顯故作清高，只因清高本就是她的品性，是她的姿態，是她於濁世里的選擇，她只是潔身自愛著，煙火遍布下自足媚盤餐，而不為五斗米去向不好的人低眉折腰。

詩人洛夫把荷花開比喻為眾荷喧嘩，說「眾荷喧嘩，而你是挨我最近、最靜，最最溫婉的一朵」。喧嘩嗎？而無論遠近，我都覺得荷花是靜的，是溫良得有力道的，也不覺得哪一朵最溫婉，可見即使看荷花，人與人不同，也還是見仁見智的。

滿園的荷，是荷花的江山，我也只感到荷花怎麼興盛地開，都還是江山靜，有別那種傾軋纏夾污濁無序的市井喧。不像看很多人，一說話就是空話套話廢話假話乃至惡話，不見清和善美真性情，只顯無謂塵囂本質，濁、真濁。

我見那開著的多是紅荷花，深紅粉紅，半開滿開，風姿綽約，而少許幾朵白荷花在一樣風姿綽約的同時，更具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純凈嫻美。而荷花次第開放，蓮蓬也次第生成，青青若若地與花同在，低首、側顏或仰面，都生動好看。

又想起汪曾祺小說《鑒賞家》的一個情節，賣果子的葉三和最愛畫荷花的畫家季匋民是忘形交，有一天葉三送了一大把蓮蓬，畫家就畫了一幅墨荷和好些蓮蓬，葉三指正：「『紅花蓮子白花藕』。你畫的是白荷花，蓮蓬卻這樣大，蓮子飽，墨色也深，這是紅荷花的蓮子。」畫家平生第一次得此見識，遂畫了一張紅蓮花，題了一首詩：「紅花蓮子白花藕，果販葉三是我師。慚愧畫家少見識，為君破例著胭脂。」

紅花蓮子白花藕。其實，別說這畫家，得有多少人都沒這見識啊，葉三同志得是多少人的老師啊。我就是從這裡才得知紅花蓮子白花藕的，但、這真的是絕對的常識嗎？紅荷花也長藕嗎？白荷花也結蓮子嗎？每次見了紅荷花白荷花，我每次都想啥時候能親自觀察到紅荷花結蓮子、白荷花長出藕的過程呢？這次得見這多蓮蓬，就想著它們都是紅荷花結的嗎？

說到蓮蓬，又想起濟南創城創得多年自發形成的早市很多都不見了，像我每年都就近路過的一個早市，年年都有賣荷花和蓮蓬蓮子的，年年買到這最美的夏時風物，總覺得煙火人間情節生動、古意猶存，有內質的親切美感和暖意，當然這個早市也已被取締，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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