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華當你老了

最新 07-04

當你老了

文 | 余少華

有時候會突然想起愛爾蘭詩人葉芝的《當你老了》，讀著讀著，不知不覺就心痛。

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頭髮灰白，睡意昏沉

在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本詩集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著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這是一首很美的情詩，初讀它是在上高中，一看就迷上了這種苦苦的情味。在當年，喜歡葉芝一直是一件很文藝的事情。

葉芝寫它時是29歲，已苦戀一個女人六年，全詩虛構，是絕望後開出的花，自己安慰自己之作。卻不曾想，無心插柳柳成蔭，這首詩沒打動當事者，卻打動了全世界，尤在葉芝死後，結合葉芝一生的經歷，此詩成為一首不朽的名作。

葉芝的故事確是傷心之至。事隔一百多年，沒人想到，在世界上居然有個女人是以拒絕一個男人的追求而出名了，這個人就是葉芝一生苦苦追求，而始終未能得到的一個女子，名字叫茅德·岡。

葉芝活了74歲，從24歲認識茅德·岡到他52歲，其中近三十年，多次求婚均被拒絕，包括茅德·岡離婚後，葉芝又來求婚，甚至向茅德·岡的養女求婚，得到的依然是拒絕。葉芝對茅德·岡的愛情真是低到了塵埃里。最終才不得不放棄，找了另一個女人喬安娜·海德結婚過了22年。

時光倒回到光緒15年，公元1889年1月30日的這一天，這是他倆的第一次相識，那是怎樣一個場景呢？

葉芝描述那一刻：「她佇立窗前，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彷彿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他被她身上的這種「異乎尋常的美麗」所震懾。他說，「我從來沒想到在一個活著的女人身上看到這樣超凡的美。這樣的美屬於名畫，屬於詩，屬於某個過去的傳說時代。」一切似乎上天註定，就那麼驚鴻一瞥，卻天崩地裂，他瞬間就被丘比特一箭射中，從此無可救藥。

茅德·岡是一個愛爾蘭自治運動的女權主義者，身高出眾，長相艷麗，性格堅毅潑辣，激情四射，熱情澎湃，不屈不撓，是個實實在在的女漢子。同時期在茅德·岡的眼裡，葉芝是「一個又高又瘦的大男孩，面容蒼白，衣著寒酸，還沾著顏料（那時葉芝剛剛放棄了他畫家夢），鼻樑上夾著當時上流社會流行的無腿眼鏡，敏感而脆弱。」

這樣差別巨大的兩個人，的確似乎是前世冤孽的相遇，是註定怎麼也走不到一起的。茅德·岡只把他認做自己的兄長，她只欣賞他的詩，卻無法再進一步。

事情發生轉折，是兩年後茅德·岡給葉芝寫了一封信，信中說在她的夢中，他們是阿拉伯沙漠邊界的兄妹。葉芝曲解了，愛情的蠱讓他失去了思考，他以為茅德·岡也愛著他。而後就多次求婚，遭拒，兩人就像兩片葉子若即若離，愛情的花卻始終無法綻放。

不幸與錯綜的是茅德·岡失落了、困頓了就又去找葉芝，而葉芝從不拒絕，他老幻想著總有一天茅德·岡會同意的，就這樣周而復始，導致了長達27年的追求。終其一生葉芝痴痴的等待還是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

葉芝的詩能感動無數的人，卻無法打開茅德·岡的愛情之門。「我感動了全世界，卻感動不了你」，他當初永遠也不會想到，為這事他幾乎付出了將近一生的愛與哀愁。直至臨死前，他還想約茅德·岡出來約會喝茶，卻還是遭拒。

世上有一種愛，它讓你絕望，卻又讓你心存期待。讓你無法逃離，因為你已經不願離開。這種愛綿綿不絕與你的一生糾纏在一起，沒有對錯，也無所謂對錯。這便是葉芝與茅·德岡詭異的一生。

很少能看到一個詩人能像葉芝那樣，他的詩歌生命那麼久遠，一直到生命的盡頭。他一生中大部分的詩都是寫給了同一個人，即他一生苦苦追求卻得不到的至愛—茅德·岡。

對於葉芝而言，茅德·岡是他青春年少的記憶，是他永遠的夢。也許他真正喜歡的已不再是茅德·岡本人，而是他所心目中嚮往的那個「茅德·岡」。也許在葉芝的心目中，與茅德·岡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瞬間就永遠定格了。以後無論茅德·岡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坐在爐火旁，時光苟延殘喘，她依然永遠是葉芝心裡閃閃發光的女神。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苦痛，才造就了葉芝靈魂的升華，在巨大痛苦裡寫出了許多深情優美的傳世情詩，他激情而又智性，幻滅又冷靜，創作里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力量在支撐著他。這一切全是因為跟茅德·岡之間可望不可及，切近而又遼遠，痛楚而又喜悅的複雜愛恨相關。茅德·岡成了葉芝藝術上的繆斯，最終葉芝也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葉芝死了以後，茅德·岡仍拒絕參加他的葬禮。

葉芝成名後，茅德·岡還說「世人會因為我沒有嫁給他而感謝我的」。

茅德·岡後來在回憶里說「葉芝是一個像女人一樣的男子，我拒絕了他，是將他還給了世界」。

你說這世間事，真不知是該感謝她呢？還是該憎恨她呢？

幸好葉芝22年的婚姻里，也還算幸福，只是另一半委屈了，世間大都知道茅德·岡卻沒人記得喬安娜·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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