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韓愈的「古文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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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前，主要是以詩歌為主，散文很少。

小說的出現，也是在五代和宋以後。這裡面有很多原因，其中一點就是佛教的傳入。

佛教在宣講過程中，非常注重故事的描述，佛經敘事的方法很講細節，具有史詩性展開的特徵。

最容易接近的文學形式，應該是詩歌了。因為它既有歌的特點，韻律的優美和愉快感，同時又非常精鍊。

比如：

《詩經·小雅·採薇·六章》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中國的語文非常適合寫詩，因為，它很容易締造出對仗和押韻的形式美。就連民間不讀書的老百姓也能朗朗上口，這是優點。但同時，也有它的缺點，就是不容易描述細節。

也就是說，詩是一種解讀空間非常大的文學形式。從詩經、楚辭、漢樂府一路下來，到李白、杜甫，你會覺得，他們有太多的解讀性和不確定性。

到了唐代，這種形式已經非常固定。並且，從天子、文人到庶民百姓，幾乎都有詩的訓練。甚至一些地方戲中，演員一出場都會來幾句定場詩，這在西方文學裡是很難見到的。

像莎士比亞小說里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只有在談戀愛情緒最高潮的時候，這種上層階級的人才會有幾句詩。他們不可能把詩放在民間老百姓的嘴裡，但我們的民間百姓卻是能出口成章的。

到了唐代遇到了一個極大的問題。

當時，李白、杜甫的詩已經達到非常完美的程度。但當一個詩句非常完美的時候，你很容易被感動，卻不太容易去思考它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韓愈、柳宗元發起了「古文運動」，就是要把語文重新定位為表達意思。因為，語文最重要的目的不是文字美，而是要表達清楚意思。如果單純、片面地追求文字美，這種語文是有問題的。

只有了解了這些，我們才可以理解領導古文運動的韓愈他們的真正用意。

蘇東坡稱讚此「古文運動」，為「文起八代之衰」。這個八代就是指，從魏晉到唐期間，已經衰敗了有八代的文學，韓愈等人要重新建立起古文秩序。

因為，在這八代當中，一直都是在要求文體上的美，文字上的美，即所謂的駢體文。

當然，這個問題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

一個文學家，他懂得結構、對仗美是非常重要的。

比如：

唐·王勃

《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中：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我們讀到還是覺得非常美。

這種四六的格式具有一種影響力，它很容易記憶、掌握。平時我們所說的成語，也多是受這種四六格式影響而形成的。

但同時，又有一個很大的弊病。

就是，當讀到、「關山難越，萍水相逢」的時候，你會覺得句子很美，可仔細想想，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因此，當時出現的問題是：內容是不重要的，形式卻變得很重要了。

韓愈他們提出的「古文運動」，就是提倡首先要把話說清楚，讓大家能夠讀得懂，修飾是其次的。

所謂唐宋八大家，就是在韓愈帶動下的八個人，他們建立了一個文字要有內容的時代精神。

今天，你翻開《古文觀止》，可以看到唐宋八大家的精神。像韓愈的《祭十二郎》，完全就是一個內容的表現，根本不作任何形式上的修飾，但內容是那麼實在、感人。

在這裡，還有一個不得不說的是，武則天推行的「科舉制度」。

之前，有一個從魏晉時期傳下來的「貴游制度」，做官要九品中正法，絕對是上品無寒門。這些世家子弟，非常講究文字的修飾，即駢體文。

他們可以不事生產，專門讀書。文學變成這些人的壟斷和他們之間的一種默契，別人很難進入這個領域，因此形成了貴游文學，其中包括王羲之等人。

一直到李白時期，這個情況都很明顯。

武則天推行科舉制度以來，使得社會在貴族階級和農民階級之間，第一次出現了文人階級。

實行科舉制度後，通過十年寒窗，經由科舉，一批人從社會的底層跳躍到上層，變成國家的改革者、官僚階層。

家世貧窮、父母早逝、由哥哥撫養，哥哥去世後，又由嫂嫂撫養長大的韓愈，即是如此。柳宗元、白居易也都是這樣的出身。

這群人和貴游階級形成對立。他們來自民間，對民間有一種愧疚感。認為文學不應該被少部分人壟斷，不應該只具有一個形式，而應該有其承載的任務，這任務就是韓愈所講的「文以載道」。

即，要有理念、有思想、有真正的務實內容在裡面，不應只是文字的修飾和堆砌。

直到今天，「文以載道」對我們的影響都是很大的。

「古文運動」，其實，應該稱之為知識分子的自覺運動。知識分子不再作為替官僚帝王歌功頌德、附庸風雅的人。要自覺意識到，自己應扮演一個批判者、控訴者，去點醒受傷害、受壓迫的百姓。

他們用很微弱的力量去對抗巨大的朝廷權威，這無疑是中國知識分子非常重要的一個轉折，這才是真正「古文運動」的精神所在。

白居易雖然不歸類在古文運動中，

但是他寫的《寄唐生》中

「非求宮律高，

不務文字奇。

惟歌生民病，

願得天子知。」

這四句，可以清楚地看到與古文運動精神的內在聯繫。

白居易晚年甚至想要把《長恨歌》、《琵琶行》燒掉，因為他覺得對不起社會和百姓。

李白的詩，無疑寫得非常美，文學水準也非常之高。他跟月亮喝酒、跟影子喝酒，可我們並不知道當時的老百姓是怎麼過日子的。

但是，我們在韓愈、柳宗元、白居易的詩里，知道了「賣炭翁」、「折臂翁」、「捕蛇者」這樣的人，看到了他們讓人心酸的生活狀態。

可以說，唐宋八大家不僅僅是文學領域上的八大家，更是思想上、文人自覺上的八大家。

「古文運動」始於韓愈、柳宗元，結束於宋代的蘇東坡，這個改革基本上是成功的。

所以，到了宋代，我們感到貴族氣沒有那麼重，社會的階級也沒有那麼對立了。

這不得不說，是文人在中間作了很好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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