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在上，賭神在下

在天台嬉笑久了，常忘了天台下是深淵。

一

1998年的熱風，穿過巴黎聖法蘭西大球場，八萬人面前，羅納爾多失魂落魄。

開賽6小時前，他在酒店內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沒人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那是二十世紀十大懸案之一，坊間傳說，法國賽後減免了巴西3億美金國債。

還有說法稱，法國為此送出了兩個中隊的「鷂式戰鬥機」。

當然，流傳最廣的版本中，幕後黑手還是賭球公司。那場決賽，僅來自亞洲的賭金便超100億美金，巴西一旦奪冠，賭球公司將面臨天文賠付。

重壓之下，賭球公司收買了巴西隊醫和酒店廚師，用俄羅斯黑幫慣用的投毒，搞定羅納爾多。

傳說帶著強大的黑暗邏輯，以至於如幽魂般穿越兩個世紀。

法蘭西奪冠第二年，王晶拍了《賭俠1999》，張家輝扮演化骨龍，用荒誕方式，重演法蘭西決賽夜，調侃電視前的千萬賭徒。

那場球，其實是許多人賭球記憶的開始。

97年香港回歸，香港《賭球指南》被遊客帶回內地。

在廣州和深圳，酒吧昏暗燈光下，開始有人低聲討論水位和盤口，手臂紋身的小莊家常會端著啤酒湊上前，問你需不需要買「門票」。

「門票」是行話，每場球押下幾百上千，就當是去現場買門票，買90分鐘刺激。

開賽前一小時，莊家會給遙遠的未知之地，打一個電話，可能在澳門，也可能在歐洲。賭客不需要付錢，賽後根據輸贏，定期和莊家結賬。

1998年，澳門博彩公司圍繞98世界盃，組織了一場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足球博彩，賭球終於火遍內地。

上海球迷小米，倒在那個法蘭西決賽夜。

他花5萬元賭巴西勝，後來為還債，他把家裡位於長寧的一套房子6萬元低價出售。此後20年，他將深刻明白賭球的代價。

更多人期盼著在4年後翻盤，他們期待著02年的韓日世界盃，有中國隊的世界盃。

為打擊地下賭球，2001年，中國推出足球彩票，並可競猜世界盃八強。

有高中生拿出幾個月積累的200塊錢，全部買了彩票，而且在競猜的每一種組合里，都買了中國隊。

那些沒買中國隊的彩民，也無緣大獎，隨著韓國一路神奇晉級，全國沒有一個彩民猜中結局。

這並不是中國第一套有關足球的彩票，1992年，中國足協曾利用當年的東亞四強賽，試水發行過彩票。

彩票2元一張，全北京排長隊瘋搶，在北京門頭溝，甚至有黃牛倒票。

彩票的故事，最終被寫進《我愛我家》，遊手好閒的賈志新，在中國隊戰勝朝鮮隊後，悲憤揚手，彩票紛落如雪。

「該贏的時候你不贏，不該贏的時候你逞什麼能啊！」

這句話，我最近在朋友圈看到很多遍。

二

2002年世界盃，國內足彩銷售不到3億，而地下賭球掠走125億。

日後被媒體稱為國內反賭球第一人的任傑，正是在那一年接觸賭球。

任傑是重慶人，92年來京務工，97年創業，02年世界盃下水，04年戒賭時，已輸光200萬元公司資金和200萬元存款、兩套住房、一部轎車，欠下百萬賭債，後自殺未遂。

任傑說，那段日子與世隔絕，昏昏噩噩，家庭親友都不存在了，腦子裡整天想的只是盤口、賠率。

他說，賭球的人都不好色，他的一個朋友賭球三年，沒跟老婆過過一次性生活。

十年前，任傑舉報的重點還是各級地下莊家，然而很快，莊家的身影便消失了。

互聯網普及，讓賭球門檻越來越低，遍地的博彩網站，取代了幽靈莊家。

2010年南非世界盃，段子手奉勸女生：

「如果你男朋友支持的隊伍和你支持的隊伍不幸相遇，暗地裡還是期盼他的隊伍贏比較好。因為你可能只是在默默支持，而他則多數付出了真金白銀。」

2014年，那是國人賭球的巔峰時刻。人人都是賭神。

當年，國家對網路售賣彩票不像如今嚴格，支付寶和微信直接把彩票功能集成到客戶端里。

有人估算，淘寶彩票在世界盃期間最高日銷量達到1億元。

同樣熱門的詞還有天台。那裡是所有賭徒宿命的終點。

在無數QQ群和微信群內，悲喜總如過山車，有人截圖狂喜，有人懊惱癲狂，那些吵嚷著上天台的人們，往往只是遊戲過客，真正想上天台的人，已沉默難言。

當一切失去限制，人心的慾望最難克制。

賭球熱浪席捲互聯網每一個角落，人們感受著炙熱，卻忽略其毒辣。

任傑的反賭球博客，停更於2013年，他從江湖上消失了。

消失前，他說，他所知因賭球自殺的，在一年時間內，就有58個。

三

今年世界盃開幕後，蘋果商店下載榜，七款應用中有四款可買彩票。

6月19日，國家干預，各路彩票App下線，但賭球的故事並未中止。

天台依舊是熱門遊覽地，「壓誰誰爆冷，買誰誰翻車」，「足球反著買，別墅靠著海」，成為最流行的世界盃格言。

同樣的故事，只是四年一個輪迴。

有人翻出了高曉松4年前的一段視頻。高曉松說，世界盃就是博彩公司操控的玩物，巴西隊是最愛配合博彩公司的球隊。

前央視評論員段暄勃然大怒，畢竟陰謀論已褻瀆了這項地球上最迷人運動的聖潔。然而，他的駁斥很快被調侃淹沒。

人們更願意相信，有一個強大意志，操控著足壇，操控著勝負，也操控著他們的財富。

阿根廷輸給克羅埃西亞後，有球迷一本正經分析其中原因：

世界經濟不樂觀，阿根廷經濟形勢嚴峻，足協面臨經濟危機，球員收入微薄，需靠賭球賺取收益。爆冷輸球，是最好方法。

他還解釋說，梅西沒有賭球，隊友知道他為難，就盡量不給他傳球。梅西為了國家利益，只好忍辱負重，背起輸球的黑鍋。

這樣的故事，總會在天台上流傳，那是抱團取暖的最後安慰。

其實，天台相對而言，還是幸福之地。畢竟有心情調侃天台的，賭球還只是遊戲。

孔二狗2012年寫過一本紀實類小說，名叫《賭球記》，書中一對夫妻，匪號庄見愁，極擅控制情緒，最後還是輸得灰飛煙滅，幾近家破人亡。

這是賭球最可怕之處，你可以贏下一百場，五百場，甚至一千場，但能永遠贏么？

書中總結了賭球的三個階段，那些喊著小賭怡情的，處第一階段，知道收手；開始負債狂賭的，處第二階段，接近瘋狂；而無朋無友，無錢可借，無家可投的處第三階段，萬劫不復。

孔二狗說，不管以前這人多優秀，到了第三階段，基本上就廢了。

那是天台下真正的深淵。

天台在上，賭神在下。

我們在天台上嬉鬧，而天台下的黑暗，一直在無聲等候。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