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邏輯:深不可識,方為真人
《道德經》第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豫焉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
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將釋,
敦兮其若朴,曠兮其若谷,
混兮其若濁。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
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保此道者不欲盈,
夫唯不盈,故能蔽而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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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很有意思,雖然文字不長,然而懸案很多。
第一個:「古之善為道者」,帛書甲乙本是「道」,而王弼本是「古之善為士者」。
第二個:「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到底是清可取還是濁可取?
第三個:「夫唯不盈,故能蔽而不成」,帛書甲乙本都是「蔽而不成」,王弼本是「蔽不新成」,然而又有包括陳鼓應在內的學者認為該當是「蔽而新成」。
這就很有意思了。
第一處,不管是善為道還是善為士,大家解出來的意義是沒有多大區別的,都是「古時候善於行道之人」。
這樣的人有什麼特點呢?他的一舉一動都好像讓人看不明白,怎麼個看不明白法呢?請諸位聽我細細描述,他們是這樣的:
「豫焉若冬涉川」,他們行事非常謹慎啊,遲疑慎重,小心翼翼,就好像大冬天踩著薄冰過大河一樣。
「猶兮若畏四鄰」,他們警覺性非常高啊,裹手裹腳不敢放手施為,就好像一有動作四方鄰居就會前來攻打他們一樣。
「儼兮其若客」,他們非常莊重認真啊,拘謹而又嚴肅,從來沒把自己當作主人一樣隨意,就好像是在別人家做客一樣小心。
「渙兮若冰之將釋」,但是他們又都不高冷,從不會擺出冷若寒霜的臉色給人看,而是好像冰雪消融一樣讓人感覺春風拂面。
「敦兮其若朴」,而且他們為人又很敦厚純樸,從不刻意雕琢修飾自己,玩些表面工夫,而是好像素材一樣樸實。
「曠兮其若谷」,他們也從來不小心眼,心胸開闊,胸懷博大,就好像幽深的山谷一般。
「混兮其若濁」,同時,他們還不清高,從不把是非天天掛在嘴邊上,非黑即白的分明在他們身上是看不到的。他們就好像混混沌沌的濁水一樣,泥沙和雨水都攪和在一塊,卻不會去刻意排斥誰。
那麼這裡問題來了,「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到底是「誰能在靜之徐清的狀態下還仍然保持著濁」,還是「誰能讓濁慢慢安放,變得清亮」?
「孰能安以動之徐生」,到底是「誰能在大家都前進的時候還仍然保持安定」,還是「誰能在安定中慢慢趨進」?
陳鼓應的解法是:誰能在動蕩中安靜下來而慢慢的澄清?誰能在安定中變動起來而慢慢的趨進?但我的解法卻剛好和他相反:
然而渾濁的水靜置一段時間,就會變得清濁分明;安穩的時間長了,人們就會開始蠢蠢欲動。誰能在這個時候還依然保持渾沌與天真,安然而不為所動呢?
此處我列舉幾個佐證:第二十章: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本章:混兮其若濁;第三十七章: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朴。第二十六章: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唯一可慮的是,大家都知道老子推崇的是清靜,老子也說過,「清靜以為天下正」,清靜是天下的根本。然而這裡的清,當為少事,寡慾之意。因為少、寡故而能凝神,能純粹精神,故而莊子也說「道不欲雜」。
靜,這個是無爭議的了。但是清字,如果理解為是非分明的清流,去濁而澄清的純凈,我認為並非是這樣。
清應當是不欲的意思,「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正因為不欲,故而如同赤子,擁有「沌沌」的渾心;故而可以不別是非親疏(聖人皆孩之);故而可以包容,故而可以無棄物,無棄人(聖人常善救人);故而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故而德交歸焉。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不成。」為何不欲盈?盈者,滿也,水一滿,就會外泄,就會脫離本根,就會與母體相分離,而成為一個新的東西。
莊子所謂「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為何說是毀,因為脫離了根本,故而為毀。所以「夫唯不盈,故能蔽而不成」,只有不盈不滿,才會不離本根,而不新成。
成新則離舊,新舊相接,永無止境,也就入了莊子所說的「環」,墮入「輪迴」而不得解脫。如同樹葉,春發秋落,無休無止,飄搖不定,何不如守根?
水一盈,就會外流,就會暴動,我求靜,故而不欲盈。處於外、處於上的水,往往是最容易起風浪的,清濁開始分明之際,往往也是從水的上層開始的。我求靜,求濁,故而不欲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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