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由京劇蘇武牧羊所想到的

由京劇蘇武牧羊所想到的

「啊,蘇兄,非是小弟不念故國,只是那單于待小弟恩重如山,有道是,受恩深重便為家了。」

初看《蘇武牧羊》,聽到這句話,忽然有點恍惚。這是衛律的台詞,他來勸服蘇武的時候,投奔敵國已有些年月,舉止做派,儼然已是一個胡人了。

蘇武的故事從小就知道,可書本里的愛國英雄,多隱於隻言片語。日後喜歡上戲曲,方知生書熟戲,那個手持節旄北海牧羊的滄桑身影,在皮黃聲中鮮活起來,那些形形色色經過蘇武生命的人,也穿過重重迷霧走到氍毹之上,一齣戲唱罷,無論是賣主求榮的衛律、欲說還休的李陵還是令人惋惜的胡阿雲,他們都成了故事的主角。

這齣戲是小火慢燉,沒有驚險奇絕的武打,也不以風花雪月見長,有的只是個老頭子,奉命出使匈奴,陰差陽錯地在那裡生活了十九年。看著同行的人一步步歸順了敵國,已經歸順的人進而站穩腳跟,單于從屢次勸降到漠視不管,他只是摟摟日漸蒼白的鬍鬚,在人前也在心裡高唱「忠肝義膽天地照,平生不怕這殺人的刀。 」而時光是磨人的東西,當終日與羊群為伴的蘇武站在望鄉台上,當手中的節旄一點點落下,北國南望,他鄉故鄉,在這漫長的守望中,守住了什麼?

衛律和蘇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或許可以這樣說,蘇武對祖國有多忠心,衛律偷生的念頭就有多強烈。他本是胡人,在漢朝為官,李延年被滅族之際他因害怕受牽連於是投降匈奴。蘇武則不然,他會因部下參與刺殺行動失敗而自刎,他受不得一點辱。所以命衛律來勸蘇武的做法顯然是徒勞的。蘇武對衛律一番唇槍舌劍,明了志,解了氣。衛律呢,賊心不死奏告單于,非等到蘇武低頭的那一刻不可。多年老友何必苦苦相逼,看戲至此不免寒心,衛律就真的不念故國嗎?這就回到了開始那句話。也曾想過,衛律一個匈奴人投降了匈奴,是否也算落葉歸根,但很快明白了,不管出身何處,在一處為官便是一處人,哪怕投靠了自己的舊邦,也是背叛。衛律給賣國找了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受恩深重便為家了」。他是知道的,回去便要背上一個叛賊的罵名,怎比得「丁靈王」自在風光?但他不知道,多深的恩能抵得過情。他是把利益放在情義之上的人,做不到掛印封金。

蘇武深知衛律一顆心再也拉不回祖國去,便報之以冷眼與諷刺。可偏偏在他來匈奴的第二年,李陵也投降了。在蘇武眼裡,這個人是不該降的。

這位名門之後,自小能騎善射,謙遜愛人。有那麼一天,千里馬遇見了伯樂漢武帝,受命為大軍運送糧草,志存高遠的他主動請命,願獨當一面,「用五千步兵直搗單于王庭。」就像年少時意氣風發的我們,還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便立志要闖出一番天地。李陵沒有想到,他的自傲差點斷送了他的前程,也間接害了敢言直諫的司馬遷。茫茫大漠,孤立無援,數日鏖戰筋疲力竭,匈奴的騎兵從四面八方湧來。該以死殉國嗎?此刻他是否產生了偷生的念頭不得而知,可能他連把劍拔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活下來,休養生息,萬一日後遇到可乘之機一雪前恥也未可知。不想一年後,出征匈奴歸來的公孫敖竟誤傳來他替匈奴練兵的消息,他就這麼被漢室夷了族。

在舉國唾罵李陵之際,司馬遷站了出來。他相信這個和自己相似的有志青年做不出什麼壞事。蘇武大抵也與司馬遷想得一樣,北海一會,聽聞他歸降的消息是萬不敢相信。此刻的蘇武之於李陵又何嘗不是想見不敢見?他為順說蘇武而來,也為自己想了很多,他把滿腹的苦水都傾吐個痛快。想到自己在疆場上如何盡心竭力,想到被匈奴包圍之時是何等絕望,想到為什麼聖上寧願相信一句傳言卻不肯相信自己。他不想投降的心情甚至比蘇武還要強烈,可現如今全家被殺,他還有路可走嗎?

而烈性的蘇武認為只要投降便是賊。痛心不已,也只剩痛心了吧。李陵這一來,怎不讓他更思念起家鄉來。望鄉台一拜,長長的一段反二黃詠嘆如杜鵑啼血,但蘇武不是李陵,儘管漢室的法令不能還忠臣一個公道,手中的旌節仍是他的全部信仰。淚哭幹了,還得回到現實來,熱血逐漸被消磨,唯有帶著一點念想,平靜地度日。

十年過去,新的狼主都繼了位,蘇武還在牧羊。已經與胡人結親的李陵試圖以同樣的辦法打動他,蘇武「被娶親」了。他的妻子不是別人,正是大元帥胡克丹之女胡阿雲。我看戲時僅有的幾滴熱淚,都流給了這個姑娘。

如果說遇見她之前,蘇武每日都在嚴酷的生存條件和無盡的思念中以一種近乎原始人的狀態活著,那麼遇見她之後,他冰天雪地的世界便回暖了,生活也有了規律可循。白天牧羊,傍晚歸來,燈下忽然多了個說話的人,除了時不時還是會想到路遠山高的祖國,也開始想一日三餐,想兩個人的以後。這是這齣戲的後半段,不再有忠貞與背叛這些複雜宏大的話題,轉而將重心聚焦在一個不平凡人家的柴米油鹽上。當英雄的傳說遠去,你看到生活。

胡阿雲美麗、智慧、善良、有膽識,集胡女所有討人喜愛的特質於一身。她對蘇武就是喜歡,乾乾淨淨的喜歡,管你是南朝人還是北國人,管你是青春年少還是白髮蒼蒼,她敢拒絕狼主的納妃要求,就敢跟一個素昧平生的老爺子在蒼茫的北海一條路走到黑。他們不是磐石蒲葦的感情,是因緣際會,跨越萬里遇見你,在世間一角,看眼裡的海,牧手裡的羊,本分又懷揣希望地完成屬於他們的細水長流。

日子就這麼過著,天地悠悠,白雲蒼狗,誰能想到有那麼一天,漢朝派出使節討蘇武還朝。捷妻帶子苦盡還鄉,本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呀。他們都沒料到,這個狼主對胡阿雲就沒斷了念頭。比死別更能考驗感情的是生離,或許對蘇武來說,胡阿雲只是漫無邊際的牧羊生涯中的一點安慰,蘇武之於胡阿雲卻是一切。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每日洗衣燒飯等待丈夫歸來,她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生活一輩子。此刻不由得又想起衛律的話,受恩深重便為家了嗎?一邊是新婚兩載舉案齊眉的逆境伴侶,一邊是皇恩浩蕩下尚有一家老小殷切盼望的祖國,你舍哪個?

話雖如此,誰都知道蘇武對祖國的眷戀有多深。「歸國方有望,妻已劍下亡。」他的為難僅僅表現在眼底,這是這個故事殘忍的地方。北海的戲轟轟烈烈地落幕了,我一時難以回神——我是那麼不想她死。如果她沒有嫁給蘇武,或許會在北國和哪位勇武的將軍平靜地走到白頭。蘇武回了國想必也是忘不了她的了,記得一個人,在他最失意的時候,燃起了他生活的希望。

所以這齣戲必然不全是一個忍辱負重持節報國的忠義故事,它更多是講世事難兩全。「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這盡白的鬚髮,怕不光是為了祖國吧。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花枝入簾 的精彩文章:

TAG:花枝入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