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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狂人北野武

北野武非常喜歡在自己導的電影里弄死自己。

導演出道作《凶暴的男人》(1989) 被槍殺

《沸點》(1990) 沒演主角,被混混射殺在車裡

《小奏鳴曲》(1993) 結尾開槍自決

《花火》(1997) 海邊先槍殺患癌妻子,再自殺

《大佬》(2000)在美國被黑幫射成篩子

《雙面北野武》(2005)跑龍套的自己把成名的自己刺死

北野武的最新作是去年上映的黑幫片《極惡非道 3》,這個系列前後有七年。

他演的主角大友,不按規律地活過了前兩部,最後還是在終篇末尾回到規律里去,徹底解脫。

《極惡非道3》結局中,大友抵著自己下巴開槍

他終於死了

看到這一幕,估計每個熟悉北野武電影的人都會覺得:來了來了。

這還只是他自己演的角色死了,如果算上別的,那麼在北野武導的十八部片子里基本沒有一部能逃離死亡魔咒。就算溫情如《菊次郎的夏天》,小男孩正男爸爸的早年去世也是重要背景。

我覺得《極惡非道3》里的自決,跟早期《小奏鳴曲》里的相似也不相似。自2002年拍攝《玩偶》開始,北野武一直在尋求新突破,他那套北野藍下的暴力美學連自己都不想重複了。《極惡非道》系列如晚年自嘲一般,重拾黑幫片老本。

《小奏鳴曲》里濃烈的生命張力,《極惡非道》里沒有,它只有衰敗的黑社會,老態龍鍾、唾沫四濺惡人。主角大友貫徹的那套黑道仁義價值觀,早過時了。

拍攝《極惡非道》系列期間,北野武還拍了個喜劇片《龍三與他的七人黨》,調侃了日本黑幫老爺們的晚年,我真心認為它跟拍《極惡非道》的意圖沒什麼區別。

從音樂也能覺察出來。久石讓為《小奏鳴曲》作的配樂層次豐富,而鈴木慶一為《極惡非道》的配樂卻剝離了感性。

久石讓為《小奏鳴曲》作的配樂:

Sonatine I~act of violence~

 Sonatine

久石譲 

00:00/03:40

鈴木慶一《極惡非道》作的配樂:

然而,看到北野武時隔二十多年,又在電影里把自己一槍崩了的時候,我感到一種奇妙的安定。年逾七十的北野武依然在不斷地展示他的自由——沒人能影響他對死亡的表現欲,無論弄得嚴肅還是搞笑,高明或是機械性的。

死亡依然在他的影片中反覆出現,是不變母題。

· 被 確定 的死亡

北野武說: 「我拍電影的視點,不過是讓洗臉池中的金魚遊動,覺得有趣而已。」

北野武拍電影用的是一種上帝視角。

現在再重看《花火》,會懷疑當初打動淚腺的基本都是久石讓音樂的功勞。越看北野武,越會覺得他的影像風格跟久石讓音樂的錯位——對北野武的觀影經驗讓人無法再次沉溺,最終徘徊影片之外與北野武一同換為俯角。

有點諷刺的是,把電影獨立來看,拿獎跟廣受好評的基本都是有久石讓合作的。

至於影片里的死亡,是一種可以隨手拿來的設定,粗暴、好用。上帝視角下,死亡是早就被確定的。北野武寫過一本書叫《物語》,記錄了自己的敘事方式與習慣。

「電影就是一枚照片。」

北野武自述里,他拍電影最先浮現的不是故事,是一幅靜態畫面,故事都是這幅最初畫面的簡單延伸——「情緒先於故事」。

由這兩幅想像的畫面,北野武拍攝了《沸點》與《那年夏天,寧靜的海》

有了情緒,北野武對故事就粗暴多了,一般最先確定的就是主角死了。由於主角要最後死,所以那些影響主角的人物也能順理成章地先死。

「使用暴力的人死了,就是這樣的設定。比如按警匪題材的四格漫畫來看,就是警察,壞人,來來回回交手,然後死了這樣。」

北野武的黑幫片,《凶暴的男人》、《小奏鳴曲》、《沸點》、《花火》、《大佬》、《極惡非道》系列,基本都是這一套。情緒先行,故事極簡,與別的黑幫片相比,北野武很少花精力去打磨人物,也不喜歡讓他們煽情耍酷。角色在他手中如人偶,「木訥」的表演,是死亡前最好的留白。

這種粗暴的設定實則很狡猾,死亡就像一記猝不及防的歸零,切斷了觀眾跟影片人物的關係,觀眾如同被拋棄。我懷疑北野武的影片里,觀眾對人物的想像比導演本人想得更多。特別是北野武的早期電影,觀影過程很孤獨,雖然他一次次讓你習慣這樣。

· 死亡遊戲 與 死亡日常

死亡的反面是生,只有活著的人才能遊戲。

北野武電影里同樣有很多的遊戲場景,在不詳的氣氛下如異物般冒出。無論人物面臨怎樣的困境,籠罩在怎樣的悲劇中,他們總是找得出空閑玩耍,像孩童般的快樂。

《小奏鳴曲》中,一群走投無路的黑幫在一座島上避風頭,肆無忌憚玩了許多遊戲

《花火》中,在一場通往死亡的路途上,快樂玩牌的西夫婦

《大佬》中球技很爛卻很愛打球的加藤

加滕自盡後,緊接的就是籃球框的畫面

《極惡非道3》,大友在海邊拿槍射魚

很多時候,這些遊戲場景與死亡、暴力場景緊密相連,人物常常上一秒還在撒歡,下一秒就歸西了。比如下圖《小奏鳴曲》中,寺島進飾演的黑幫小弟健,在跟夥伴玩飛盤,跑著跑著就碰到了殺手。坐在殺手視野外的同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死去。

人物玩得越開心,看的人就越不安,並在人物死亡的一刻更傷感。即便遊戲場景中的喜劇性也在加深這種傷感。

我們可以為這種遊戲場景總結出很多作用,比如豐滿人物或構建人物間的羈絆;暴力擴散的渠道;將死亡遲延,讓死亡更具衝擊力等等。

說不清楚的,是人物在哀愁/危險/死亡局面下,為什麼表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該玩玩該笑笑,或者木訥如人偶。這種荒誕要麼被無視,要麼常被歸於:因為這是北野武的電影。

一位精神科醫,齊藤環,曾寫過一篇「北野武論」,文章里把北野武歸為「中心氣質」的導演。

「中心氣質」來源於恩斯特·克雷奇默對氣質上的三種分類:分裂氣質、循環氣質、黏著氣質。其中黏著氣質的概念被日本一位叫安永浩的精神科醫發展為「中心氣質」。

簡單來說,這裡的「氣質」是人類對受到刺激反應的先天性行動傾向。在這種分類里,分裂氣質者敏感、頑固,沉溺於自己的世界。循環氣質者較為現實,柔軟、圓融並好社交。

北野武所在的中心氣質,則有一種近乎動物性的天真爛漫,快樂與悲傷表現的很直白,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是不煩惱過去與未來,只活在現在的人。一般人在孩童期都有中心氣質,它隨著成長而被壓抑、稀釋——成年人的社會規則里不歡迎這種氣質。

而那些在成長中沒有控制住中心氣質的人,個人意志與社會規則頻繁相撞,形成反作用力——這讓他們在常人眼裡行為怪異。嚴重情況下,會出現狂燥、破壞性,甚至反社會的人格。

這套理論或許有缺陷,但它至少為分析北野武電影提供了一種新視點。在「中心氣質」的角度中,他電影中時而如人偶般麻木、又時而喜怒無常的人物可以得到一種解釋——他們沒想太多,無言時純粹的木然,遊戲時純粹的快樂,偏執里有純粹的個人動機,對死亡的最後終結也是純粹的無力。

人物所帶來的荒誕感,只是衝撞了觀眾對他們的普世性期待。我們對北野武電影人物感到荒誕卻不反感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或多或少還殘留著中心氣質的側面,更何況北野武還聰明地讓他們大多去死了——死亡是宿命,也是終極反抗。

齊藤環還認為,中心氣質的人物放在近景里看是喜劇,遠景里看卻是悲劇的。

「我永遠無法像他那樣生活」

《花火》里看著西夫婦自殺的警官說

至於北野武電影里的死亡日常,並不是真正的人物死亡,而是影片展現日常時無處不在的「中斷」。比如人物「想要去做些什麼」時,卻被一些無厘頭的事阻礙或打斷了。生命的中斷是死亡,被中斷的事,也可以看成一連串的小型死亡。戲謔與滯重並行,讓北野武的電影帶有種卡夫卡式的不確定性。

《小奏鳴曲》里,趁著下雨跑到屋外洗澡的人。剛打好肥皂,雨卻突然停了。

《沸點》里,好不容易弄到槍要回去報仇的主角,槍在飛機安檢時被繳

這樣的例子在北野武電影里太多了:

《那年夏天,寧靜的海》里,參加衝浪比賽的阿茂,因為是聾啞人而沒聽到報號。

《花火》里,西夫婦站在自動快門前準備合影,一輛車開過來擋住他們,快門偏偏在這個時候響了。

《菊次郎的夏天》里,扮作「外星人」想逗正男開心的大叔,在草叢裡等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才發現大家把他的節目忘了。

《龍三與他的七人黨》里,劫了架飛機要開去跟龍三匯合的神風Yashu,因為開飛機太嗨了直接開到了美軍軍艦上。

· 北野武的 「向死而生」

北野武將近三十年的導演生涯,評論家常試圖總結出他的影像風格與脈絡,特別是他的暴力美學,真的快沒什麼好講的了。

別看那些千篇一律的公眾號了

你可以在日本的維基百科裡看到一份還不錯的北野武電影特徵總結

雖然無法避免,但北野武自身是個非常討厭被總結人。如果將北野武的影片按時間順序看個遍,你會發現他一直在向評論家對抗。每當被下定義,他就拍個新類型片回擊。

在02年《玩偶》之後,北野武也再沒跟久石讓合作。久石讓的出色配樂曾給北野武的電影帶來很多耐人尋味的氣質,長時間的合作後,曾感到驚喜的北野武,似乎對久石讓音樂的情緒渲染有些膩了。同是個人風格強烈的人,北野武沒再讓配樂影響到他想要的情緒表達。《玩偶》之後的北野武電影明顯更獨裁了。

北野武的種種逆反,在「自省三部曲」(《雙面北野武》、《導演萬歲!》、《阿基里斯與龜》)達到巔峰。怪誕的故事與自我言及的成分里,可以看到很多北野武的反思與現實焦慮。

除了拍攝死亡,北野武還出了本書,叫《向死而生》,寫於94年那場差點要了他命的車禍之後。

畢竟曾命懸一線,裡面東拉西扯了些生死感悟,雖然最後莫名其妙扯到了社會問題,覺得日本要完。

由於北野武出書頻率驚人,想哪寫哪,嘮叨得非常隨意。如果不是對他特別有興趣,他的書可讀性並不高,真的不如看看他的畫有意思。

北野武的畫

「努力地去想愉快的事,努力去做愉快的事雖然很好,但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死了,所以也要用同樣的精力去思考死的事。」

「試圖在死亡里尋找各種意義,說是人對死亡的防禦也罷,是把死亡里的恐怖剝離也罷,死亡依舊是讓一切消失的最殘酷的東西,是『零』。」

「夢想什麼的即使實現不了,在這世上出生、活著,然後去死,人生就是大成功了。」

從很多方面看,北野武身上有很強的存在主義色彩。

有多喜歡錶現死亡,對死亡的敬畏就有多強烈。他總讓「洗面池裡的金魚」去死,或者演個角色去死,但他大概不會真的去死。自殺放在北野武本人身上是很難想像的。

北野武自身是個充滿原力的人——很少的吸納,很多的表達。豐沛的表達欲以各式各樣的方式溢出,投射出不同的身份,漫才綜藝、電影電視、出書畫畫,哪裡都有他。觀察北野武的渠道有很多,電影只是冰山一角,但渠道越多也越讓人迷茫。這個時候最好提醒自己,別想太多。

北野武的近年活動也不少。

《極惡非道》系列拍攝結束;

全國範圍內開個人美術展;

拍勵志廣告讓日本年輕人加油;

推出自己的時裝品牌KITANOBLUE(北野藍)賣衣服。

今年3月,北野武竟然正式宣布從所屬的事務所「OFFICE 北野」獨立了。

媒體猜測他被情人洗腦或身體不佳,北野武調侃自己——「連退休金都沒有」,「獨立後不如去做AV男優吧」,「想去印度拍拍電影」。

前年去過北野武的畫展,有個角落在播放他作畫的紀錄片,其中一小段印象很深:

主持人問北野武有什麼要對來看展的人說的,他變得有點嚴肅,說自己的畫真的沒有任何價值,但有人願意來看這麼沒價值的畫,他只想很認真地表達謝意。

當時只覺得,這麼有生命力的人哪天如果真的走了,我一定會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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