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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親手把我送給了渣男

吳哥窟

 我本人

吳雨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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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我遇到一個男人。

遇見時,他帶給我一個削好的蘋果,一句溫柔的關懷,一份溫暖的愛。

2018年3月,我們分手。

分手時,他給我留下了一身的淤青,手腕上一道還沒痊癒的傷疤,一份負債6萬的賬單。

是的,我就是一個被PUA欺騙的女生。

也許你不知道PUA是什麼。

也許你聽過看過,但沒遇到過。

如果是這樣,那我寧願你永遠也別知道。

PUA,在國外只是一種用於搭訕和溝通的技巧,但在國內它有了個新名字,叫「泡學」。是不是聽到這個名字,你已經明白了一大半。

對,是泡學,不是炮學。

是炮學反倒好了,最多一夜之後噁心幾天。就當來了個大姨媽,血乾淨了,就啥事也沒有了。

但泡學不一樣,它騙腎騙心,時間長步驟多。

最痛苦的是,還會一點點地擊垮人的內心。

回到我們認識那天。

2017年底,北京三里屯,一個社交局,在KTV。場子里鬧哄哄的,大家都醉在酒精里。

我多喝了幾杯,他坐在我旁邊。

他跟我狀態差不多,一直沒怎麼唱歌,也不玩骰子。時而刷刷手機,時而盯著屏幕發獃。

我自己喝著酒,有點上頭的時候,他走了過來,拿起桌上的蘋果削了一個給我,說,吃個蘋果吧,別喝了。

接下來,這個男人就以迅疾的速度攻佔了我的生活。

每天互道早晚安、工作吐槽,只要不太忙他就會到公司樓下接我。會提醒我吃早餐帶鑰匙該交水電費了,也會時不時給我送些水果小禮物。

認識我的人都說,我是他們見過的最好追的女生。

真不是誇張。

我是個骨子裡沒有自信的人。

聽說有的小姑娘被追,會覺得對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特羨慕她們。

從小有人追我,我的第一反應都是:怎麼會有人喜歡我?

然後我就開始惶恐。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的,值得別人愛我、對我好。

再接下來,只要對方稍微對我好一點,我就開始覺得他對我有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所以「在一起」,不過是一件順其自然的事情。

在一起的第一個月,我也真的很開心。

他對我很細緻周到,有驚喜有浪漫,有西餐廳有路邊攤,有紅酒有奶茶,有乾柴烈火有細水長流。

他工作很忙,每天朋友圈都是和各種大客戶開會的照片。儘管如此,他依然願意拿出時間來陪我,給了我一種依靠感。

蔡康永說過一句話:是愛我們的人,讓我們感覺到自己的好。

是的,我曾自卑而驚慌,但他用對我的愛讓我安心很多。

在安安穩穩一個月後。某天,我們靠在家裡的沙發上看電影聊天,他突然問我,親愛的,你最近休息得不好嗎?

我莫名其妙地問他,沒有啊,怎麼了?

他說,也沒事,就是覺得你皮膚沒有我認識你的時候好了。

我心裡瞬間咯噔一聲,我皮膚變差了嗎?

他連忙摸摸我的頭,跟我說 ,沒事沒事,我就是怕你太累了,你要多休息啊。

我附和著,最近熬夜了,皮膚狀態不行,回去敷敷面膜補補覺就好了。

但是那天以後的好幾天,我一直對著鏡子發愁,我的臉怎麼了?我皮膚差了嗎?

再跟他見面的時候,我每次都蓋好幾層粉底,甚至不敢在他面前卸下妝。

沒過幾天我在家做飯給他。他吃了一口,突然抬起頭問我,你是不是從小就不太做飯?

我問怎麼了,他笑著解釋說,沒事只是覺得你應該不太擅長做飯。

心又開始往下沉。

跟上次一模一樣的感覺。

後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他總會在不經意中說出我很多缺點。

「親愛的,你在女生里是不是算腿的骨架比較大的?」

「你是不是平時不怎麼運動啊?」

「你的工作看起來沒什麼晉陞空間,這麼忙真的有意義嗎?」

「你應該多培養一些業餘愛好的。」

皮膚不好、做飯不好吃、身材不好、工作不好.....我越來越多的缺點在他口中出現,從他嘴裡冒出來那麼輕描淡寫,落在我心底卻五雷轟頂。

我的焦慮和害怕在一天天攀升,我那份剛剛安定一些的自卑再度被喚醒。我夜夜難以入睡,想起他的所有言語,覺得自己糟糕透頂。

他帶我去參加他們圈子的聚會,裡面全是網紅級別的長腿美女,烈焰紅唇。

每一個都熟絡地過來跟他打招呼,「x哥,好久不見啊,最近又賺大錢了吧?這個是誰啊?女朋友,噢......」

我如同一個接受酷刑的人,幾度不敢抬頭,感覺對方的目光最深處有藏不住的鄙視不屑。

一想到我糟糕到這種地步,他卻還愛著我,就更加受寵若驚,無以為報。

他簡直就是我的救世主。

我拚命地去附和他的想法。

穿衣打扮、化妝、說話做事的風格......我甚至想辭職,所有我能做的,我都盡量按照他喜歡的樣子去做,一心想成為他認可的樣子。

他給我講自己在做區塊鏈,我聽不懂。但我聽得懂,他手上的錢進幣市不太夠。於是我把自己這兩年攢下的14萬,加上問朋友借來的6萬,一起給了他,讓他放手去做。

做這些,起碼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有價值的人。

去年12月底,北京天寒地凍。

那晚我跟大學最好的異性朋友吃了個飯,中途他發消息找我回家。我隨手回復現在沒空以後就沒管了。

回家以後他勃然大怒,直接給了我一耳光。

事後又跟我道歉,說是因為在乎我才會這樣。

我貪戀這份溫度,於是就原諒了他。

你知道的,很多事情一旦開了頭,就很難收得住了。

尤其是壞事。

自那以後,我們的情況變得扭曲而可怕。

我越來越想得到他的認可。但他的不滿卻越來越多,開始頻繁因為沒按時回家、飯做得不好這種小事動手。

然後我就更聽他的話,更想做得好。

如此反覆。

在我們吵架最凶鬧分手的時候,我甚至試過割腕自殺。幸虧我怕疼,沒敢真的下重手割,在荒涼一片的北京深冬被救回一命。

這所有的一切,以我在他的電腦里翻到了十幾個G的PUA壓縮教程作為結尾。

我上網翻遍了所有的PUA資料和報道,才知道國內已經有很多的成型的機構,做了系統的教程。只要教了學費,就能手把手的幫你泡到女生。

幫你分解每一條聊天記錄、幫你裝作有錢人、幫你設計朋友圈文案提供照片、幫你出謀劃策睡到對方。

有系統、有組織、有紀律、有方法、有復盤。

保你36秒搭訕、兩小時接吻、六小時上床。

環環緊扣,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良心產業。

那時我才知道自己這幾個月經歷的,無非是一個精心的策劃;我感受到的愛,都是他們「泡學」課程中的一個練習題。

我要感謝的是,我不但沒錢了甚至還負了債。所以當我跟他提出要分開時,他才願意大方地答應而沒有糾纏威脅。

這一切都結束在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去了三里屯的天堂超市,頂著北京三月的倒春寒喝酒。

當我仔細了解過PUA的那些套路:對一個女生好,給她依賴感;打擊她的核心自信,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懷疑自己,更加珍惜這份依賴感;最後變成一個「聽話」的PUA獵物。

我終於覺得,我會被騙一點也不奇怪。

我回憶起,後來每次做飯給他時,我都戰戰兢兢地站在桌邊,生怕他會說不好吃然後掀桌子。那個忐忑的心情,熟悉到讓人窒息。

小時候,我也會在家幫我媽做飯。

然後,我的父親,一個喜歡高談闊論喝酒聊政治、視自己為宇宙中心的中年男人,就會因為叮囑過我不要放太多鹽而我放了大發雷霆,盡其畢生所學在飯桌上辱罵我,把唾沫星子噴進每一道菜里才算結束。

每次我都戰戰兢兢地站在旁邊,等待看他下一秒會不會突然暴走。心情和許多年後被渣男PUA控制時的卑微和恐慌如出一轍。

有什麼奇怪的呢?

畢竟,我爸媽從我3歲就開始PUA我了。

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麼,想做點喜歡的會被打擊,做好了不會被誇獎,做得不好會被往死里罵。

我有個弟弟。

五年級的期末測試我語文考了70多分。那天晚上,爸媽讓我跪在院子里,拿木棍邊抽邊罵我:你這種蠢貨,不要念書了,去給成績好的舔腳都不配。

大罵我的時候,我爸媽還會專門讓我弟在旁邊看著,跟他說,「你看,你姐姐就是個廢物」。

以至於後來每次我一和弟弟有什麼矛盾,他都會輕蔑地說「你有什麼好得瑟的 ,你不就是個廢物嗎?」

長大一點,剛進入青春期開始發育,我微微長胖了些。

有天吃晚飯,我爸心情不好。整頓飯我都戰戰兢兢的,不敢多說話,心想著快點吃完回房間。結果,我爸突然沖著我說:話都不說一句,就知道吃!你還好意思吃嗎,你還嫌自己沒肥成豬嗎?

而且,爸媽為了預防我青春期會叛逆,一大早就開始威脅和警告我。

我想去學舞蹈,我爸說,「就你這個長相和體型,這輩子都別想了,你跳舞就是侮辱觀眾眼睛」。

我爸有一句經典台詞:你要是敢不聽話,我就打斷你的腿。

上大學,我終於鬆了口氣。

但他們對我的pua還沒結束。

大學期間,我必須按時給他們打電話。如果有時耽擱忘了,就會被一頓罵。

至今我都記得我靠在廁所的冰冷的牆上,聽到那頭我爸媽說:「就你那個破樣子,除了我們根本沒人會關心你,根本沒人看得上你。你最好聽話點。」

言下之意就是,你應該珍惜我們,我們是唯一對你好的人。

那幾年,我爸知道自己打不到我了,又換了句經典台詞:你要是敢不聽話,我就切斷你的經濟來源。

不是開玩笑,而是認認真真帶著恐懼的威脅。

於是我整個大學都在拚命賺錢,想要趕快經濟獨立。

我的一生,是生活在打擊和否定里的一生。

我爸媽終於得償所願,把我變成了一個完全沒有自信的人,卑微、懦弱、又盲目。

曾經在一期《奇葩說》里,柏邦妮說:心裡有很多苦的人,要多少甜才填得滿啊?

馬東說:你錯了邦妮,心裡有很多苦的人,一點點甜能就填滿。

是的,一點點就可以填滿。

我在尋求心理機構幫助的時候,認識了其他一些有過PUA遭遇的女孩。

她們大多跟我一樣,從小都是在PUA泡學式的教育里長大的 :從沒好好被愛過,所以一感到有人愛自己,就恨不得掏心掏肺。不斷降低底線,想守住這份來之不易的依賴。

我們在物質上未必是窮養的。

但我們在愛里,都是被窮養的。

所以今天我能成為PUA的對象,還要多謝我父母多年栽培。他們含辛茹苦,苦心孤詣地用PUA手段鍛煉了我十幾年,把我塑造成了PUA渣男會喜歡的對象。

如今仔細想想。

那個PUA渣男接近我、打擊我、威脅我,無非就是想把我變成一個「聽話」的獵物,任其擺布。

我爸媽罵我、打擊我、威脅我,也無非就是想把我變成一個「聽話」的玩偶,百依百順。

他們的目的和手段,都一模一樣。

只不過前者還得繞著彎子,後者卻理所當然。

我曾以為爸媽只是PUA的幫凶,後來才意識到他們也是PUA的兇手本身。

是不是想來很諷刺,渣男未必能成功PUA到每個女生。

但是大多數中國父母,卻從小就用著這套手段,打壓自信、全面否定、絕對控制欲,試圖把孩子變成一個聽話的附屬品。

爸媽渣起來,根本沒渣男什麼事兒。

今天我把我的遭遇分享給你們,不怕我爸媽會看到。

我現在開始用行動對爸媽說「不」,任何人都沒權利掌控我的人生。

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些年他們一點點給我擊垮的自信心找回來。

如果你也有我的同款父母。

記住,無論到任何時候,都要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

只要你篤定地相信這一點,就會強大很多。

【寫在最後】

這篇文章不是我的故事。

而是經過了漫長時間的採訪,最後由我整理,並且以第一人稱的口吻還原。

當事人的情緒不是很穩定,採訪起來很艱難。為了保護隱私,部分事實隱去了。

希望這篇推送的,能幫到和她相似過去的人。

——楊樂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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