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悼天王冉閔的最後一戰
原標題:武悼天王冉閔的最後一戰
冉魏形勢圖
公元352年春,冉閔率部在常山、中山(今河北定州)一帶游食——一邊遊盪,一邊尋找食物。
這一舉動,乍看起來非常奇怪,但細想一下,似乎也不是不可理解——鄴城的府庫早已空了,周圍都是一片焦土,難以養活冉閔這支部隊,而常山一帶受戰亂的影響較小,資糧相對多一些,可以讓他們吃飽肚子。
但冉閔這麼做非常冒險。
因為距他近在咫尺的中山,就已經是慕容鮮卑的地盤!
對此,冉閔當然不可能不清楚,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一方面,魏軍實在是餓壞了,在這裡能找到吃的,當然不願走;
另一方面,冉閔向來膽大,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即使面對強大的慕容鮮卑也是如此。你要來就儘管放馬過來吧!
東風吹,戰鼓擂,我是冉閔我怕誰?
就這樣,冉閔毫無顧忌地把自己暴露在了鮮卑人的眼皮子底下。
老謀深算的慕容俊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他之前一直都在坐山觀虎鬥,先是看著冉閔和石祗拼,再是欣賞冉閔和劉顯打,如今劉顯和石祗都滅亡了,冉閔也已經奄奄一息,現在又孤軍在外,兵少糧稀,此時再不出手,更待何時?
公元352年四月,慕容俊命慕容恪率部攻打冉閔,自己則率大軍駐紮在中山,以為聲援。
當時冉閔正在安喜(今河北定州東),聽到這個消息後,部將董閏、張溫勸諫他說:敵軍乘勝而來,氣勢正盛,而且兵力佔優,我們應避其鋒芒,等他們懈怠之後,再調集更多兵力,與他們決戰。
然而,就像陶瓷天生和電絕緣一樣,冉閔天生和「避」這樣的字眼絕緣——在他的腦海里,從來都沒有避風,只有抗風;從來都沒有避險,只有冒險;從來都沒有避難,只有迎難而上!
他不僅當即嚴厲地否決了董閏等人的提議,還豪情萬丈地說:我正要平定幽州,斬殺慕容俊。如果遇到區區一個慕容恪就不敢和他交戰,天下人怎麼可能會服我呢?
不過,冉閔畢竟不是無腦之人,他也許有些蠻橫,但絕不會蠻幹。
考慮到安喜這個地方與慕容俊的大本營中山之間距離實在太近,冉閔並沒有在那裡迎戰慕容恪,而是率部往常山方向撤退,打算先誘敵深入,再佔據有利地形,與慕容恪決戰。
但冉閔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看到冉閔南撤,慕容恪立即率軍追擊。
由於魏軍大多為步兵,而慕容恪部下則全都是騎兵,沒過多久,慕容恪就在廉台(今河北定州息冢鎮西南廉台村)附近追上了冉閔。
慕容恪畫像
廉台,因戰國時趙將廉頗在此建有點將台而得名,現在更因即將到來的這場火星撞地球的大決戰而永垂青史!
對戰的雙方,一方是漢家勇士,一方是鮮卑鐵騎;
雙方的主帥,一個是被時人稱為當世第一猛將的冉閔,一個是被後人譽為十六國第一名將的慕容恪。
冉閔果然是名不虛傳,他身先士卒,奮勇衝殺,很快就將燕軍擊退。
慕容恪也絕非浪得虛名,他鎮定自若,軍令如山,很快燕軍就重整旗鼓,捲土重來。
一個是降龍十八掌,勢大力沉,虎虎生風,讓你無法招架;
一個是凌波微步,閃展騰挪,輕快靈巧,讓你無處著力。
就這樣,雙方連續打了十個回合。
冉閔十戰十勝。
慕容恪充則分發揮出了騎兵機動性強的特點,燕軍散而復聚,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失。
然而,儘管傷亡並不太多,但燕軍的士氣卻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冉閔素有威名,其部下又都是久經沙場的精銳,戰鬥力頗強,故而在多次進攻未果後,燕軍將士大多產生了畏敵情緒。
慕容恪對此洞若觀火,便立即騎馬巡陣,鼓舞將士們說:冉閔雖猛,但並無謀略,不過是匹夫之勇而已。其士卒雖然看似強悍,但飢餓疲憊已極,堅持不了多久。我軍人數、體力、裝備都有明顯的優勢,絕無不勝之理!
在他的大力鼓動下,燕軍的士氣重又高漲起來,又再次向魏軍發動了猛烈的進攻。
見燕軍依然苦苦相逼,冉閔也急了。
他知道,如今敵眾我寡,敵逸我勞,敵飽我飢,敵方有馬可乘我方只能靠腿,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就越不利。
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必須馬上做出改變!
見遠處有大片叢林,他突然有了主意。
騎兵最大的特點是速度快,來去如風,但在茂密的林地,不僅騎兵的速度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戰馬龐大的身軀反倒成了累贅,行動遠不如步兵靈活,這樣一來,自己正好可以揚長避短,將敵軍徹底擊敗!
於是他馬上揮動令旗,指揮軍隊向叢林移動。
但他的如意算盤又再次落空了。
前燕參軍高開識破了冉閔的用意,他對慕容恪說:我軍騎兵利於平地作戰,一旦讓冉閔進了樹林,我們就會陷於被動。應該馬上派出輕騎兵前去攔截,與敵軍剛一交手,就佯裝敗退,把敵軍誘至平地,然後再擊之。
慕容恪依計而行。
就像定力不夠的男人往往禁不住性感美女的再三挑逗一樣,定力不夠的冉閔最終沒有抵擋住燕軍的不斷挑逗。
他對前來騷擾他的燕軍緊追不捨,再次率軍回到了平地。
他還是太容易衝動了。
這和他的對手完全不同。
慕容恪是冷靜如冰,他是熱情如火。
慕容恪是理性大於感性,他是感性大於理性。
這是冰與火的較量!
這是理性和感性的比拼!
在這樣的對局中,理性強的往往勝算更大,因為他們情緒的波動更小,更不容易出錯——圍棋人機大戰中阿爾法狗戰勝李世石就是這樣的例子。
扯遠了,讓我們回到現場。
看見冉閔中計,慕容恪臉上掠過了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微笑,接著又迅速恢復了慣常的平和——彷彿一顆石子劃破湖面,湖水只是盪起一圈微微的漣漪,馬上又平靜了下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緒更沉穩些。
因為他知道,決戰的時候到了。
他下令將部隊分為左、中、右三部,對將領們說:冉閔性情輕率,銳氣十足,兵力又比我們少,必然會拚死與我們作戰。到時我率領中軍抵擋住他的衝擊,然後諸位再從左右兩翼對其合圍,我們必勝無疑。
諸將都有些將信將疑——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問題是,冉閔的攻擊力這麼強,你能擋得住他多久?
不過,見到慕容恪的布陣後他們就相信了。
不是相信,而是確信。
此役慕容恪創造性地排出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陣形。
他下令挑選了五千名鮮卑騎兵,將他們的戰馬用鐵鏈連接起來,組成一個整齊劃一的方陣。
按照史書記載,入選的要求是兩個,一是善射,二是勇而無剛。
善射當然是擅長射箭的意思,勇而無剛就讓人費解了——勇敢但是又不夠堅強?
當然不是。
我個人感覺,大概是指不怕死但戰鬥力不夠強的人。
畢竟,這些人是作為肉盾,用來抵抗冉閔的衝擊的。對他們,尤其是排在方陣前列的人來說,戰死是大概率事件,甚至可以說是必死無疑,因此首先必須不怕死。同時他們並不負擔攻擊的任務,所以並不需要太強的戰鬥力。
整個方陣就如一堵移動的鐵牆,除非你把所有的人馬全都殺死,把所有的鐵鏈全部斬斷,否則其陣形永遠不可能被沖亂!
這種陣形,被後人稱為「連環馬」。
慕容恪自己騎著馬站在方陣正中,同時高高豎起他的大旗和傘蓋,隨後指揮整個方陣緩緩向前推進。
此時,冉閔也遠遠地看見了燕軍陣營中的大旗。
慕容恪就在那裡!
擒賊先擒王!
只要把慕容恪所在的中軍衝垮,敵軍就不戰自敗了!
沒有片刻猶豫,他就立即領著全軍向敵方的中軍衝去。
等到了前燕軍陣前,他才大吃一驚:這是什麼怪陣?戰馬居然都是連在一起的?
他的大腦迅速開啟了搜索引擎,進入了搜索模式,但無論怎麼搜,始終只有一個結果: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記錄。
他不敢相信,更不願相信,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繼續搜,卻依然一無所獲。
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打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人到敵前,不能不打。
冉閔咬了咬牙,一拍朱龍馬,左手揮著雙刃矛,右手挺著鉤戟,率先沖入敵陣。
其餘的魏軍也都緊隨其後向敵軍發起猛攻。
冉閔矛戢並舞,勇不可當,很快就殺死敵軍三百餘人。
然而,殺一個敵兵,只不過是相當於從長江中舀掉了一壺水,似乎根本就無關痛癢;殺三百個敵兵,只不過是從長江中舀掉了三百壺水,還是無關痛癢……
總之,無論冉閔和冉魏將士們怎麼衝擊,鮮卑人的陣形始終都紋絲不動;無論他們怎麼奮勇,鮮卑人的鐵壁一直都牢不可破。
在徒勞地衝殺了一段時間後,他們終於累壞了,終於泄氣了,也終於絕望了。
顯然,想要衝垮敵軍,相當於想要讓人妖懷孕一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儘管在冉閔的帶領下,他們依然沒有放棄,但他們的攻擊力度卻像皮球自由落體後的彈起高度那樣一次比一次低。
毫無疑問,他們的體力已達極限!
見此情景,慕容恪一聲令下,左右兩翼的鮮卑騎兵立即從側面向冉魏軍猛撲過來。
此時的冉魏軍早已精疲力竭,幾乎連舉塊板磚的力氣都沒有了,哪裡還能擋得住前燕軍排山倒海般的衝擊?
此時的冉魏軍早已士氣盡失,幾乎連拔腿求生的慾望都沒有了,哪裡還能扛得住前燕軍猛虎下山般的狂飆?
很快,冉魏軍就被分割包圍,亂成一團。
看著身邊的將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直至所剩無幾,冉閔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只好長嘆一聲,躍馬挺矛,拚死殺出重圍,單人匹馬,向東疾馳而去。
慕容恪連忙令眾將緊緊追擊。
冉閔策馬狂奔,一口氣跑了二十多里,眼看就要逃出追兵的視線。
但意外發生了。
在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情況下,他胯下的朱龍馬突然一聲慘叫,一個踉蹌,一頭栽倒在地,一下氣絕身亡——它是被活活累死的。
冉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燕軍一擁而上,將其擒獲。
這一戰,冉魏軍全軍覆沒,尚書僕射劉群(劉琨之子)等隨軍大臣大都死於亂軍之中,皇帝冉閔也成了階下囚。
而燕軍雖然取勝,但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僅士兵死傷慘重,參軍高開等多名高級將領也在此戰中陣亡。
冉閔塑像
公元352年四月二十日,冉閔被送到了此時前燕的國都薊城。
慕容俊大喜,為此特意大赦天下。
他坐在大殿之上,得意洋洋地責問冉閔:汝奴僕下才,何得妄稱帝?——你小子不過是個才能低下的奴僕,怎麼能妄自稱帝?
冉閔理直氣壯地回答:天下大亂,爾曹夷狄禽獸之類猶稱帝,況我中土英雄,何得不稱帝邪!——天下大亂,你們這種人面獸心的夷狄尚且要稱帝,何況我是中原英雄,怎麼就不能當帝王!
慕容俊聞言不由惱羞成怒,當即命人將冉閔狠狠地抽了三百鞭子,再把他押到舊都龍城(今遼寧朝陽),向太廟獻俘,以告慰祖父慕容廆和父親慕容皝的在天之靈。
五月三日,冉閔被斬於龍城遏陘山。
冉閔死後,遏陘山附近方圓七里草木皆枯,蝗蟲大起,從初夏的五月到寒冬的十二月,整整七個月時間都沒下過一滴雨。
眼看災情越來越嚴重,慕容俊急了,思來想去,他覺得這很可能是冉閔的鬼魂在作祟,無奈只好派人到遏陘山隆重祭祀冉閔,並給他上了一個謚號:武悼天王。
祭完當日,天降大雪,災情解除。
(本文節選自雲淡心遠新書《彪悍南北朝之十六國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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