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飛行員情結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夢想著做一名戰鬥機飛行員。

我太想飛了，以至於常常在課堂上走神，每一次這樣的現實斷片兒中我都是一手握著操縱桿，一手按著機槍按鈕，在密集的機群間如入無人之境，俯衝，翻滾，爬升，發射……我咬住的敵機幾秒鐘之內就被我乾淨利索地擊落了，帶著一道濃煙，向著地面墜落，墜落……沒等到那巨大的爆炸聲響和衝天火光在知覺中膨脹開來，我就被老師用一顆粉筆炸彈給拽回了現實。

我看空戰題材的影視作品，看講解戰機的電視節目，關注航空工業的最新成果，尋找戰鬥機飛行的相關書籍。我如饑似渴地大口吞咽著自以為能塑造出飛行員的「五穀雜糧」，小心翼翼地使用著自己的視覺，用一點少一點似的，事實也確實如此，我還是近視了。我緊張了。還好，朋友告訴我可以手術矯正，真是萬幸。術後恢復很好，我查閱著戰鬥機飛行員的體檢標準，太棒了，我達標了。可是，下面那句話是什麼，「未做過視力矯正手術」。我的意識停頓了一會兒，隨後，這幾個字在我的視野中模糊了起來，我感到知覺在一絲一縷地從我身上抽離，我的身體輕的像一片樹葉，倒下去的時候也像樹葉落地那樣輕盈，沒有絲毫痛感。剩餘的知覺在感知到世界橫了起來的瞬間完全消失。

是的，我註定不能飛了，我甚至聽到了我的偶像埃里希哈特曼遺憾的嘆息。我想身在天堂的他也在替我，也替他自己惋惜：這世上不會有一個叫張穎傑的超級王牌飛行員了，他創造的那個數字，372， 註定要永遠靜止在時間裡了。他絕望地這樣想著，比張穎傑還要絕望。

後來我成了詩人，這個與飛行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職業讓我在創作的過程中體驗到了近乎于飛行的激情，那是一團混亂而強烈的激情。飛行員和詩人之間那複雜遙遠到讓人無望的邏輯，放在幾年前，可別指望我能把它理出頭緒，現在我有這個自信了，讓我來試一試。

一個頂尖飛行員，一定會像錘鍊藝術一樣追求飛行技術的完善（事實上飛行確實是一門藝術），這種追求會不斷提純飛行員的精神世界，越優秀的飛行員越單純，單純到生活中只有飛行，就像頂尖的詩人的生活中只有詩（不只是詩歌）一樣。

一個優秀的飛行員，一定有著強烈而純粹的愛和恨，他們的生活單調卻充滿激情。他們對祖國的熱愛不會像政客和普通民眾那樣混雜著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利益爭奪和計較。他們對敵人的仇恨也不會被因為太過靠近流血和殘忍而引發的不適和恐懼污染。因此，越是優秀的飛行員，情感越是豐富強烈而純粹，就像優秀的詩人那樣。

除此之外，有一點，飛行要優於創作詩歌，一個強大的飛行員，一定有著強烈的雄性徵服欲，他渴望戰爭（而不是殺戮），高空中的競技比起地面，更加刺激，高空中的搏殺比起地面，更有難度，因而充滿激情，尤其是勢均力敵的空中決鬥，更能激起飛行員的雄性徵服欲。在這樣的決鬥中，勝利能最大程度地滿足飛行員的這種雄性激情。

無數的白天，我常常帶著遺憾，可無數個夜晚，同一個夢把我帶回藍天：我駕駛著最先進的戰機，和犯下累累罪行的敵國頂尖飛行員狹路相逢，隨即展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空中決鬥。對手的技術爐火純青，我的飛行出神入化。最終，我憑藉極其微弱的優勢擊落了他，他跳傘了，我本可以輕易地殺死他，但刻在骨子裡的良知讓我忍住了巨大的仇恨，在機頭就要撞向他的時候及時偏移。他認命了似的閉上雙眼，引擎的氣流將他的降落傘險些吹翻，待他回過神來，我已駕機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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