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亦有道：黑手黨的大佬管理學
《大佬管理學》，呵呵，好霸氣的書名！一名黑手黨暴徒浪子回頭之後的作品，在問世之後居然被翻譯成11種語言的非小說類圖書。這位曾經的大佬，名叫路易斯·費南迪先生（Louis Ferrante,1969-）。說實話，他沒有浪費我還算寶貴的睡前和午休時間，他提供的88個感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每一個感悟都來自他極度冷酷、驚悚的黑道生涯。
全書由三部分組成，即分別寫給僱員、中層管理人員和老闆的經驗教訓。當然，這不包括前言、背景介紹和以「當一個比薩蛋卷」為題的結語。
費氏寫給僱員的30個經驗教訓堪稱五花八門，從如何獲得聘用到認真服從，從言談技巧到如何避免誤會，雖然有些零亂，卻讓人無法釋卷。無論是想成為黑手黨暴徒（鄭重聲明：我沒有這種興趣！），還是從頂尖公司中獲得一個崗位，你在面試的時候最好能夠提供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建議！就服從命令而言，再沒有比黑幫老大更看重這種品質的領袖了，因為抗拒往往意味著出局或死亡。但是，費南迪同時告訴我們，即使是黑道中的兄弟也不喜歡頤指氣使的狂徒，他在書中就非常讚賞能對老口子說「去拿你自己的咖啡！」的兄弟。
說老闆的壞話，是很危險的。如果你像西塞羅（前106-前43）一樣偉大，那就更危險了，因為安東尼（前82-前30）老闆有一件與「偉大」為敵的武器——權勢。在很多場合，沉默如果不是自己保持的話，就很可能被人用匕首或子彈來保持。小心說話可以自保，優雅地表達觀點則足以自強，這不光是為了躲避文字獄，也是黑白兩道共同追求的境界：避免誤會，及時溝通，並且和諧相處。
貪婪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是令人厭惡的習性。費南迪的經驗告訴我們，黑手黨內貪婪的代價往往就是貪婪者的性命，要不然就是他全家的性命。顯然，無數與草木同腐的黨徒沒能學會王翦求田問舍式的狡黠，畢竟在貪財與好利的生涯中，與強者爭利會滋生立竿見影的惡果。例如，費南迪同志的有些朋友因為染指別人的老婆而變成一具屍體，而且是一具割掉了命根子的屍體。
看到藏起槍支、幫助老人過街的故事時，當我不覺啞然失笑：即使是黑得發亮的暴徒，他們心中無疑也有一種最基本的道德底線。老子說：「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道德仁義無法起作用的時候，制度約束（禮）就成為了維持社會穩定的稻草。想像一下，失去最後的義和禮之後，我們的社會將會成為什麼樣子。
寫給中層管理人員的經驗教訓有28條。中層管理人員最主要的職責是帶領團隊工作，費南迪的黑道生涯有一段就是帶領暴徒們在街上搶劫。團隊建設是我們中國人常講常新的話題，本書就有好幾條感悟與此相關。
雖然為老闆擋子彈是中層管理人員在應急預案里很重要的一項工作，但對團隊負責、與下屬結盟，以及激勵士氣、調解分歧、善待建議、尊重他人和說到做到等等，則是他們管理績效的基石。
對團隊的每件事情負責，是中層管理者應盡的義務。就團隊失誤來說，「不是我的錯」意味著推卸責任，在費南迪提供的故事裡，這句話可以換來一顆致命的子彈。
對黑道中人來說，每個人都要手沾鮮血才能融入黑暗的文化，光有歃血為盟的儀式是不夠的。無論處於哪種環境，與下屬結盟的最好方式就是理念一致、利益共存。為了生存而參與結盟的普通成員不會有什麼遠見，消極待命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只有適當而公平的激勵才能喚起他們內心的狂熱。
第二部分還有許多很殘忍（旁觀者也許會覺得很有趣）的故事，用來解釋費南迪那些輕描淡寫的教訓。例如，不在公共場合讓人難堪，跟上時尚的腳步，一個暴徒讓兒子扣動扳機，抓住牛角割掉它的睾丸，等等。黑社會裡的生存法則，與合法世界（合法？）、自然界的法則是如此地相似，以至於這本書根本就沒想要把它們區分開來。
費南迪先生寫給老闆的經驗教訓，在數量上跟僱員一樣多，也是30條。作為甘比諾家族的合伙人，他為它賺了不少錢，顯然也從這家紐約黑手黨企業領會到當老闆的許多心得。
卡洛·甘比諾（1902-1976）並不是這個黑手黨家族的第一任老闆，卻是第一位「教父」，一位看著電視安然辭世的老人。那部著名電影確實淋漓盡致地描摹過大佬領袖的迷人風範，但那不可能與真實的甘比諾完全一致。費南迪從他身上學到的「經驗教訓」卻是對野心的控制。黑道是一條陰森恐怖的不歸之路，領袖人物的野心就像高速列車一樣，必須有一幅性能優良的剎車。甘氏知道收斂自己的勢力，關上非法業務擴展的大門，實現了從殺人公司到賺錢公司的重大轉折。這個精明的人幹了無數起非法的勾當，卻從未受到懲罰，美國的司法體系除了喝過他家的咖啡，似乎沒佔到任何便宜。
像其他部分一樣，本書的經驗教訓更多地像是對管理學理論碎屑的一種回味。領袖當然要在生意上區分敵人和朋友，然而自私、愚蠢或無知的朋友可能比敵人更容易地把你推下懸崖。惡棍逃亡到另一名惡棍家，後果絕對是置朋友於險境。袁克定（1878-1958）或許很愛他的父親，鬼知道呢，他辦了份該死的《順天日報》。
關於老闆不能拒絕員工打擾的說法是有道理的，提前做好準備、妥善處理危機、僱傭優秀人才、具有遠見等等，也都是領導非常重要的工作職責。適當做點慈善事業，偶爾回憶一下貧窮的過去，啊！黑老大都能做到這一點，真是了不起！但是，且慢！成功乃失敗之母，千萬別被勝利沖昏了頭腦！
非常遺憾的是，狂妄自大雖然總是以悲劇告終，卻從來都不會絕種。強勢止謗的周厲王（?-前848）就不用說了，我們的每個朝代都有這樣的牛人。前些天剛剛看完《明朝那些事兒》，我記得劉瑾（1451-1510）和魏忠賢（1568-1626）就都是這樣的大佬。費南迪提到過的英王查理一世（1600-1649）是全球最有名的暴君，應該說更牛、更像大佬，可惜他和懦弱的法王路易十六（1754-1793）除了享年相近之外，居然還有一個共同的榮譽稱號——「惟一被處死的國王」。
很多民眾、黨徒和員工都會憤怒發狂，而且像我國古人唐雎所說的那樣：布衣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誰能對這種群體性的憤怒免疫呢？嬴政（前259-前210）這樣的偉人不能，李隆基（685-762）和朱由檢（1610-1644）之流就更不能了。
嬴政曾經成功地安撫過某些「士人」的憤怒，然而也有很多的大佬們在這種疫情中回天乏力。正如費南迪所說，馬可·奧勒留（121-181）是個偉大的皇帝，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兒子也是。依靠裙帶關係成為老闆或者領導，既是幸運的，也是可悲的。秦朝和古羅馬為我們提供了兩個極為悲催的案例。
本書最後的忠告（第88課）和後記對任何職場人士都是有益的，儘管它們並不複雜：警惕狂妄自大和當一個比薩蛋卷。費南迪離開黑手黨時把槍留下，帶走的只是奶油煎餅卷之類的記憶。槍械是暴徒們狂妄的資本，也是一筆後果難以捉摸的風投；而比薩蛋卷——人見人愛的美食——則能夠為人們提供友善的談資，並為自己的未來鋪設平實的大道。
大佬管理學，用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盜亦有道。管理是群居動物發明的技藝，是遠古道德淪喪之後迅速發展起來的文明。在追求公平的世界上，黑道也是人類聚居的一種卑微的方式。無論卑微或者高尚，我們或許真的應該牢記普魯塔克（46-120）的那句名言：「道德是任何人都拿不走的東西，但金錢卻可以隨時更換主人。」
金錢如此，除了心中那份溫良和正義，各種身外之物，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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