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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看著就老了

前幾天,當19歲的法國男孩姆巴佩長途奔襲,阿根廷隊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阻擋得了他……望著那一幕,對於人類的身體局限,我深感悲傷。足球註定是一種屬於青春的熱血運動,每一屆世界盃都要上演英雄掛刀美人遲暮的橋段,梅西、C羅老矣,芳華暗淡,名流雨打風吹去,綠茵場向來就是迎新送往之地,狂喜灑淚之地。

這些年,我一直挂念法國的另一個男孩亨利。他早已退出沙場當上父親了——當年,同樣年少的他,青澀得連點球都不敢看,悄悄躲在特雷澤蓋身後,無力承受所要到來的一切。

一晃,16年往矣。

近年,不再熬夜看球——回首凌晨爬起連美洲杯都不放過的往昔,真是恍然一夢。一個人縱然好強,但身體到底透支不起了,何必強撐呢?

我的看球生涯里,流淌著羅伯特·巴喬、巴蒂斯圖塔、菲戈、因扎吉、皮耶羅、鄧加、貝貝托、亨利、羅納爾多、特雷澤蓋、歐文、貝克漢姆的青春歲月。如今,連德尚都挑起了教練的重擔,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前陣,貝克漢姆悄悄現身合肥新橋機場,這是要去皖地一個四線小城參加一場關於足球的活動。除了我們的體育記者,還有誰要去關注他呢?世間的英雄,留給大眾的,唯有背影,才是最美的收梢。

1990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們姐弟仨躺在小城蕪湖吉和街的二樓地板上,熱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只得把電視搗開,長期禁錮於黑暗的眼睛突然被眼前的綠草地刺得短暫的目盲,慢慢地,一片片豁亮,世界彷彿給我們開了另一道門,通往天上的門——許多人追著一隻球,好玩得要死。於是,津津有味看下去。神奇的是,都是一幫成年人,卻為了一個皮球,狂喜者有之,痛哭者有之,與嬰孩沒有兩樣……也只有在足球這項運動里,尚能捕捉到人類殘存的一脈「天真」與「我執」。

那是足球史上獨一無二的義大利之夏。

那年,我們姐弟仨都是一字頭的稚嫩年紀。從此,這枚足球也拓寬並豐富了一個中國小男孩的業餘生活——父親至今憶及,依然不能釋懷,他總是怨懟,弟弟的人生就是被足球耽誤的。自初中開始,弟弟就開始了踢球生涯,高考前都踢著……成績不甚理想,去北京上的一所普通大學,畢業後也留在了那裡。如今,他痴心未改,每周都要去北師大踢一場足球,風雨無阻。前年暑假,我帶孩子去北京避暑。翌日,當他施施然又準備外出踢球時,父親咆哮道:你是人嗎?姐姐來了,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星期天,你不開車帶孩子們去天安門,還去踢球?迫於親情的壓力,他方才妥協。

義大利之夏的12年以後,我已成長為一名資深專欄寫手。2002日韓世界盃,尚年輕著,有足夠的精力看完轉播的一切賽事,每日一篇專欄,供給深圳等地紙媒——賈志剛老師不吝讚美:你的文章最有文采。真的,體育記者也寫不過我。那時紙媒興盛,我寫專欄掙得的稿費已經開始交稅了。

2002世界盃給我留下的印象永難磨滅,同在亞洲,沒有時差,常常,黃昏的一場賽事結束,正是晚餐時分——家人們端坐桌旁大事饕餮,獨我一人忍著飢餓於電腦前浴血奮戰,報紙等著文章排版呢。那時的專欄寫手無比敬業,並將其視為一種榮譽,何況像我這樣的生活於三線以下小城的人,更加珍惜難得的機會——那是一段什麼樣的歲月呢?不知疲倦,勤勉,自律。後來,經朋友引薦,終於可以為偉大的《南方體育》撰寫專欄——當時,這家媒體囊括了中國許多才華橫溢的記者,而我不過是一個敬業的半夜爬起連泰森的拳擊賽都要觀瞻的專欄寫手。

2002年,荷蘭隊早早出局,央視播了馬友友的大提琴曲《短暫的回家之旅》為他們送行。荷蘭的傳統打法註定是悲劇性的,全攻全守水銀瀉地般的絢爛,滿足了積極進取的審美需求,但太過消耗人的體力,後防線難免被對方打成篩子,註定走不遠。許多球迷喜歡荷蘭隊,也許正是出於人生處處遺憾的同理心吧。我唯一對荷蘭隊共情,覺得那種打法根本就是基於一種耽美的的情懷,一種浪漫的理想主義,史詩般,一路如遇行雲,一路如送流水。對於德國等以防守為主的球隊,從來沒有喜歡過——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沉悶,平庸,缺乏美感。有一種長傳沖吊的打法,同樣庸俗至極,即便走到最後,有何意義可言?也是那年,非洲的塞內加爾將強大的法國隊幹掉,一戰成名。小小一粒皮球,可以令一個原本默默無聞的國度頃刻間聞名於世。齊達內一個踉蹌,左臉頰深深蹭於草皮的狼狽,映現出一個長期被歐洲列強殖民的非洲小國藉以足球一雪前恥。電視畫面里,一群塞內加爾小孩活捉一隻高盧雞,將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雞脖上遊街的場景歷歷如昨。

那年,黃健翔正年輕,他的每一場解說風輕雲淡,如珠落,如雨停,筆走龍蛇,翩若驚鴻,堪稱解說界唯一的詩人;韓喬生也挺可愛的,總要說錯話,你可以揶揄,但,依然喜歡——因為他的真摯。現在的解說,沒法聽了,瑣碎,嘮叨,庸常,恨不得一把推開,我來!

什麼時候,我成了九斤老太,慨嘆一代不如一代?實則,是時代不需要我們這樣的老人了。現在的年輕人活在二次元世界裡,不是我們可以進得去的。兩代人之間總是無以避免地隔膜起來——當90後們在微信里為梅西、C羅難過時,我總要回憶起遙遠的范·巴斯滕、古力特、里傑卡爾德時代——那是一個靈氣四濺的精湛的雅煉的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正當年少的時代。只有一次,所以難忘。

轉眼,偉大的互聯網時代呼嘯著來了,山河舊了,人也老了。如今連出去採風,碰上的一律是80後、90後了。總是被一種深深的孤獨掣住,無以突圍——悵惘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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