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在這個世界各地群魔亂舞的驕傲月,中國性少數做了什麼?

在這個世界各地群魔亂舞的驕傲月,中國性少數做了什麼?

上海

下次你去上海吳江路的 Joe』s Pizza 的時候,會在櫃檯上找到這樣一個彩虹貼紙。這是幾個性少數年輕人貼上去的,Lei 是其中一個。

兩周前的周末我在這家店和 Lei 匯合,她帶著貼紙小分隊剛結束了一個多小時的 「行動」,在這裡休息。小分隊有四名成員,Lei和另外兩位女孩來自 LQ(LesQueers,源於上海的一個國際酷兒社區),男孩奧斯卡則是同性戀親友會(PFLAG China)杭州分會的志願者,這個周末在上海出差,就順便來參加上海的小支隊活動。

Joe"s Pizza 收銀台上的彩虹貼紙,代表這裡是友同商家

「這家店老闆太酷了,」 Lei 指了指坐在餐廳遠處的一個年輕人,「我們進來的時候只是稍微解釋了一下,他就說沒問題,貼吧,後來我們回這裡吃午飯,他直接跟服務生說,『給他們打九折』 」。

但這樣的老闆是少數。飯後我也加入了小支隊,決定試一家奶茶店,店主是位戴眼鏡的中年人。

「你好,我們是做公益的,在尋找友同商家。如果你是一家對性少數群體友善的店,可以在門口貼上這個貼紙,表示這裡是歡迎 TA 們的,」 我拿著貼紙上去說明了來意。這是活動成員經過長期實踐摸索出的一套開場白,友好、簡潔而明確,「而且你還會在我們的社交軟體 LQ 中國上成為友同商家,性少數用戶看到你的商鋪信息也更可能來這消費。」

「性少數是什麼意思?」 店主問 —— 大多數時候人們都會問,這很正常。

「比如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等等。」

「哦不了謝謝,我不想參與。」 店主臉上出現了一抹一言難盡的笑。

雖說被拒絕是常事,但當面接收到這樣的回應還是讓人有點難消化。小隊成員卻完全沒在生氣,「沒事啦,習慣就好。」

Lei 進一步解釋了 TA 們為什麼做這件事:「我們只是鼓勵商戶貼上我們的標識,以增加酷兒人群的可見度,但是我們不會說,哦你拒絕了就是恐同。而且我們通過挨家挨戶走訪的活動方式,至少讓普通大眾看到了酷兒人群的真實模樣。」

「所以我們只拍正面的榜樣,比如特別合作的商家。」 奧斯卡提起杭州的一家店,「老闆特別可愛,覺得我們的彩虹設計很好看,還嫌貼紙太小了,後來自己放了超大的彩虹旗在門口。」

第四家是個餐廳,老闆是位阿姨

兩個多小時的行動結束後,小支隊發出去了四份彩虹貼紙。之後有的隊員要趕去上海驕傲電影節的放映,我則叫車去了棉花酒吧,參加上海驕傲節的烤肉趴。

VICE 紀錄片《自造皇后》在上海彩虹電影節拿了最佳剪輯師和最佳音響和音樂,剪輯師梅森在影視工作坊做了分享

BBQ 場地非常好找,酒吧外牆掛著長達10米的彩虹旗,裡面傳來現場音樂。棉花酒吧是十年前第一屆上海驕傲節的舉辦場地,而這個彩虹旗正是十年前掛在牆外的那一面。作為驕傲節接近尾聲的活動之一,這個活動有一個明確的含義:慶祝十年,回到原點。也有幾位上海驕傲節的創始者特意回到上海 「過節」。

眾所周知,上海驕傲節的創始者是幾位當時住在上海的外國人,「驕傲月」 這種慶祝形式本身也是歐美的性少數文化傳統。但發展至今,驕傲節的組織模式和活動內容的本土化是明顯可見的。2008年的驕傲節有9個組織者,30位志願者;2018年有30個組織者,400位志願者,大多是中國年輕人。驕傲節的團隊已經成為了一個特別的集體 —— 不是機構,更不是企業,但它的組織結構可能比很多機構和企業的更有效和緊密。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我邊吃烤肉邊向負責品牌宣傳的 Evie 尋求答案,「尤其像今年,活動這麼多,組織能力太強了。」

「對,我們為了找合適的組織模式也摸索了很久。現在我們主要分三組人:職能組(專項能力,配合活動開展),活動組(活動策劃籌備),和志願者管理(調配人力,激勵志願者)。」 Evie 解釋。

「那是參考了什麼已有的管理模式嗎?」 我猜想設計出這系統的應該是學管理的吧。

「都沒有,志願者培訓管理機制是一個組織者自己摸出來的,組織架構是另一個人。」 Evie 還補充,現在整個團隊70%是女性。

可能正因為不是照搬,而是從本土社區需要中有機地培育出來,這個系統才格外的適用。現在上海驕傲節團隊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在運作,比如志願者要經過兩輪選拔,以及15場的培訓,一切都要在六月前準備完畢。

「這個系統的確很好,而且很容易複製,所以我們今年忙的事情之一就是向其他城市的性少數組織傳授組織經驗,讓大家在自己的地區都可以更有效地組織活動。」 這一切當然都是公益性的。

棉花酒吧外牆的彩虹旗

可見 CnPRIDE做的不是一個所謂 「驕傲月」 內密集的活動,而是著眼於持續而日常化的社區建設。「我們為什麼只得一個月 『驕傲』 啊?」 Lei 之前也和我說到 LQ 的理念,「剩下11個月我們照樣需要友善平等的生活環境,需要交朋友談戀愛啊。」

北京

這之後的兩周里,北京的 「節目」 也很多 ,雖然大多和 CnPRIDE 無關。我去了 LQ 在北京的 APP 上線聚會(「LQ 中國」 除了提供友同消費和生活信息,還為女性匯總各地的性少數活動,從運動到派對),Rent 的見面會(Rent 是經典的百老匯音樂劇,角色大部分是性少數或 HIV 感染者,全員將在8月-10月進行來中國巡演),蹦了 SHADE 的迪(SHADE 是由性少數或女性 DJ 和變裝皇后組成的韓國地下演出團體,這個月正在中國巡演)。不過最難忘的還是面會《一百二十擊》的編劇 Philippe Mangeot。

Philippe Mangeot 在法國文化中心

《一百二十擊》可以說是 Philippe 寫給當代年輕人的故事,至少這是他參與劇本寫作的個人原因之一。「我的學生們現在是我當時的年紀,TA 們知道我曾經是行動者,但不知道我具體做了什麼。」 Philippe 告訴我。

Philippe 在1990年加入 ACT UP 巴黎部,1997年成為主席,2003年離開。這13年是抗 HIV 治療取得飛躍性進展的時期(看看這篇),而以激進主義著稱的 ACT UP 在推動藥物研發和政府政策方面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尤其在環境惡劣的90年代初,「我們必須使用有衝擊性的行動,比如 die-in(集體在街頭裝死),才能得到媒體的注意,否則沒人在乎感染者的死活,激進主義是我們當時最有效的行動路徑。」 當時猛烈批評 ACT UP 行動策略的媒體和反對者們,現在已經認可了 TA 們行動的意義 —— TA 們用吶喊和身體撞開了一道門,讓公眾知道了 HIV 感染者的處境,施壓於政府和藥商,無數生命因此獲救。

但這種激進策略並不永遠適用。

「現在法國的政治環境變了,恐怖襲擊造成一種緊迫感,我們現在無法再像 ACT UP 曾經那樣行動,會入獄的,行動者必須發明新的方式,」 這讓 Philippe 覺得是時候把曾經自己和身邊人的故事寫出來了,「When it』s impossible to 『act up』, we need to invent.」

這也正是中國的行動者們在摸索的事情。

豐翼是一位住在北京的義大利籍戲劇工作者,長期關注性別議題。對於 「社會行動需要創新性」 這一點,他深表同感。他策划了一個性別主題的藝術節 LookOUT(7月6日-15日),由挪威機構易卜生國際主辦,愛滋徒步協辦。「我們想做的不是向 『圈內人』 傳教,而是邀請更廣大的公眾參與到關於性別的探討和反思中,這樣我們才可以進一步推動性別議題」,豐翼在採訪中說。而藝術,包括表演、寫作、影像,或許是探討 「敏感話題」 相對安全,也有親和力的形式。

雖然姿態是柔軟的,豐翼的行動卻有著明確的使命:「我們應該參與到有關性別新規則的討論和建設中,否則我們只會被既有的條框規訓和限制。」

LookOUT 的活動海報設計參考了中國80年代的太空計劃宣傳材料,想傳達的信息是 「我們對未知是興奮、好奇而開放的」

摸清界限,再想法子繞過去,這是對中國行動者們最大的挑戰,無論對豐翼還是其他機構。上海驕傲節向各地機構介紹的重點經驗之一,就是如何與場地和相關部門溝通,如何評估風險,怎麼去互相了解。而就算是她們,至今也要面對重重壓力,場地臨時取消合作是常有的事。

「每年、每次活動面臨的問題都不一樣,被叫去 『談一下』 也很常見,」 Evie 很淡定地表達著無奈。作為組織者,只能盡量完備地計劃,耐心地和負責人溝通,剩下的就靠運氣和大家的同志情誼了。像豐翼說的,「這就像掃雷,繞點遠路也比踩上地雷好吧。」

上海驕傲節的日程,貼紙遮掉的是地點有變或者取消了的活動

不過掃雷最大的困難正是不知道雷在哪。北京性少數機構紀安德有一個項目叫彩虹媒體獎,每年監測全國主流媒體中 LGBTQ 的議題報道。TA 們2013-2017年的數據展現了很大而不穩定的浮動,2014年和2015年報道呈正面趨勢攀升,到了2017年報道卻少了一半。2018年的新浪微博禁止同性戀內容風波也體現了這種主流媒體平台對 LGBTQ 話題的不穩定態度。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6月底是驕傲月狂歡的高峰。歐美不少大城市的驕傲節遊行都集中在最後一周前後。看全世界各地彩虹旗飛舞的確很歡樂,但這些狂歡的畫面總讓我有種不安 —— 大多年輕的同志已經不在乎驕傲節遊行的根源和意義是什麼,或許連那段 「石牆」 的歷史都不知道,他們在意的只是光滑健美的身體和嗨爆的 「節日」 氣氛。美國尤甚,遊行早成了各大主流企業吸引同志消費(名曰展示 「企業文化」)的 「軍備競賽」,秀的是友好,比的是陣仗,玩的是 PR(看看舊金山的朋友發來的前線報道,谷歌、臉書、蘋果、亞馬遜都在,因為不去你就輸了)。

相比之下,中國的驕傲月安靜得多。

在棉花酒吧牆外張望的老人

那個周日我從棉花酒吧出來的時候,看到不少路人被音樂聲吸引,好奇的往裡張望,還有老人走進來問這是什麼活動。誰在裡面,誰在外面,誰在街上,誰在室內 —— 這和其他國家的驕傲月慶祝照片形成了有趣的反差。

出了這個門,彩虹世界的一切離普通人很遠很遠。然而相比那些已經被消費主義和同質化審美 「pink washed」 得只剩一張粉色皮囊的驕傲節,我們相對低調的驕傲節倒顯得真誠多了。

一年一次的遊行與喝彩其實什麼都解決不了 —— 驕傲節遊行本身沒有錯,但如果一個同志對同性戀文化的參與只限於派對和 「過節」,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 「驕傲」 的。石牆運動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來自社會底層的性少數和跨性別者,而這很快就被由中產階級主導的同性戀文化忘記了,這才是現在驕傲節的問題。

驕傲節不應該是某些有足夠(經濟、階級、性別、外形)資本的性少數才能參與的狂歡;驕傲節恰恰應該是屬於邊緣者和異類,這才是 「queer/酷兒」 的意思。

驕傲節的起源:1969年6月28日發生在 「石牆」 外的暴動圖片來源

而 「酷兒」 的含義在於突圍和挑戰。所以我們必須開始思考,我們在尋求的是被接納還是變革?

我們想要的僅僅是被允許結婚育兒,還是根本上重新定義親密關係和 「家人」 的概念?我們走得太遠了還是不夠遠?如果我們自己不想走那麼遠,那能不能對想走遠些的酷兒們說,「I got your back」,而不是嫌 TA 們太吵?當我們自以為拓寬了主流的邊界,其實才更要警惕自己是否被主流價值觀同化了。

越來越多瞄準中國 pink dollar(同性戀消費力)的商家 已經找上門了,中國的驕傲節或許無可倖免,也將早晚被資本裹挾,但是諷刺的是我們有一個優勢 —— 我們不缺可以進步的空間。

最後來看看我們的讀者在其他地方 「過節」 拍的照片:

紐約(感謝一休供圖)

西雅圖(感謝青豆供圖,攝影 Alexander Song)

赫爾辛基(感謝張凱茵和楊雨供圖)

悉尼(感謝 TT 供圖)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VICE 的精彩文章:

在94年的哥倫比亞,因為進烏龍球被殺可不是都市傳說
男士眼線簡史 i-D

TAG:VI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