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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那隻知更鳥

中午去茶水間熱飯,保潔阿姨看到我過去,還沒有等微波爐的計時結束,就匆匆拿出了熱到一半的饅頭。即使我已經表示自己並不著急,她卻仍執意要將微波爐先讓給我使用。這是一種慌張的謙讓,也是一種讓我受之有愧的善意。也許我應該在她走開之前告訴她,按照先來後到的規則,她理應享有這台微波爐的優先使用權,不需要讓予任何人。可是我沒有。

這讓我覺得有些難過。

如果你什麼都做不了,悲憫是沒有意義的。然而我就是這樣,常常會為了一些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而徒生悲憫。我是連自己都不能好好照顧的人啊,又哪裡會有資格擔心別人?可當我注意到,那個瘦瘦矮矮的保潔阿姨僅以饅頭和鹹鴨蛋充當午飯時,一種巨大的悲傷突然襲來了——我沒有能力給她任何幫助,反而還「搶奪」了她。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勞動婦女,也許並不富裕。可是,貧窮並不意味著「惡」,或者說是,貧窮並不總是意味著「惡」。

曾和朋友就「窮山惡水出刁民」有過一次小小的討論,那也是我第一次打破對田園牧歌式原始生活的美好幻想。我以為這是思想的成熟,然而今日保潔阿姨回饋以的深切善意,卻讓我再次意識到自己道德方面的缺失。

剛剛看完《殺死一隻知更鳥》,我還記得黑人湯姆被白人陪審團不公正射殺的悲劇。正如書中所說,「知更鳥什麼壞事都不做,它們不吃人們園子里的花果蔬菜,不在玉米倉里做窩,只是衷心地唱歌給我們聽。」然而,白人陪審團只因為湯姆是黑人,就偏執地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壞最髒的人,理應在白人的誣陷中被不公正地處死。世間有很多這樣的「湯姆」,他們作為一隻無辜的知更鳥,卻常常遭遇人們的無情射殺。

我們習慣批判別人的惡,卻忘記了反省自己是否也曾身陷罪惡。從古至今、自始至終,無論文明怎樣進步,歧視一直都在。也許教育可以消滅種族歧視,寬容可以平衡地域歧視,但人心呢?誰能說,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不是一種人心的歧視?

我為自己曾經的惡而羞愧,也為自己今時今日感受到的無能為力而難過。

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痛——不能消解天下人的辛苦,也沒有能力設法使每個人的生活都充滿蜜糖。

本身即弱者。於是,無助是感同身受的,絕望也是感同身受的。對於處於弱勢的人,最大的悲哀不是生離死別,而是無能為力。

因為你無能為力,所以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愛的人痛苦,給不到她絲毫幫助。這難道不比死亡更可怕嗎?

什麼是大悲?在《忠犬八公》里,大悲是八公明知等不到而等的車站;在《唐山大地震》里,大悲是李元妮舍女救兒的別無選擇;在《藍色生死戀》里,大悲是小恩熙在道路盡頭的嘶聲裂肺;甚至在《新還珠格格》里,大悲是夾在小燕子和永琪之間永遠不得圓滿的情感意外。

人生苦短,生活並不總是如意。有人談笑風生,有人歡天喜地,也有人不辭辛苦、一身風塵。但不管怎樣,眾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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