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國境邊緣的徘徊

國境邊緣的徘徊

在與扎區博物館的負責人聯絡妥善後,在他的引導下我們的工作得以順利開展。第一天,首先探訪的是一座在草原上微微隆起的小山丘,G山。由於附近的湖泊溢出湖水沖毀道路,使得我們的車輛需要繞行,行至山麓,抵達第一處遺址點。在博物館負責人的指引下,跋涉在草叢間,很容易就能辨識出這裡是一處墓地。雜草的掩映中,地表豎立著幾塊高低不一的不規則石片,按照一定規律排列著,大略圍成長方形的框架。這樣的跡象就預示著地面之下可能埋有墓葬。在廣袤的歐亞草原(蒙古高原?)上,在地表上用石堆或石圈標識墓葬是極其普遍的,可能是北方民族歷史悠久的文化共性。不知G山的墓群與羅新教授等在蒙古考察時屢次見到的石堆墓(Khirigsuur,赫利克蘇爾)是否屬於同一時期或文化系統的?Khirigsuur是指歐亞草原上具有圓形石圈石堆或方形石圈石堆的祭祀遺存,通常和鹿石共存(羅新:《歷史的高原游牧》,中華書局,2011年,第230頁),雖然我們並沒有在墓地周圍發現有鹿石的蹤影。當然,這些分布廣泛的石堆(石圈?石板?)墓本身也並非鐵板一塊,也許能進一步細緻地劃分時期和區域類型,從而建立起動態發展的時空框架。

完成此處拍攝後,繼續趕路沿著土路盤旋上山,在記憶中似乎瞥見山腳下還有一座工廠,頂部煙囪正冒著滾滾白眼。接近達到山頂處,便停車下來,尋訪一處舊石器時代遺址。我對史前遺址的形態知之甚少,但走到跟前近距離觀察,確實有種不同凡響的感覺,地面上散布著棕黃色的片狀石塊,綿延在整個山脊的一側。我猜想這裡是適合製作石器的原料產地,或許有些經過加工的打制石器就混雜其間吧。正在遐想之際,遠處傳來招呼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原來貌似是當地自然或地質工作者也在此處採集古生物的化石呢,立刻又聯想起博物館裡似乎陳列有纖細的小型古生物化石,就附著在類似這種棕黃色的石片上。負責人和他們在寒暄過後,就此離開,繼續著各自的任務,踏上下山的行程。

下午,我們驅車來到M山,突兀地聳立在公路旁邊,原本還在路上行駛,倏爾幾個拐彎過後,就開到雜草叢生的山道上。說是山路卻也不甚準確,因為山坡上本沒有路,早已被荒草蔓藤所覆蓋,遮斷了我們的去路,只得用車輪去碾壓開闢上山的路線,頗有種拓荒探險的感覺。山勢愈發陡峭,終於艱難地停靠在一處略微平緩的石樑上。下車,負責人指著對面的一座山頭,半山腰是一處舊石器時代遺址,而在地勢較低的山溝則是新近發掘的一處鮮卑墓地。去往對面的路況較差,加之有圍欄橫亘之間,無法抵達,反倒是此處高地可一覽無遺,適合作為取景地。遙望對面的兩處遺址,或許相距較遠,目力所及之處,總覺得較高處的舊石器時代遺址所在區域稀鬆平常,與周邊草色渾然一體,而低處的墓地,經過發掘後回填,倒是能夠明顯分辨出一塊裸露出黑土的平坦之地,與周圍黃綠斑駁的草色大不相同。取景完畢後,聽說M山上從前遍地是瑪瑙,聞言,我立刻低頭留心觀察,似乎並沒有見到散發璀璨光澤的奇石,或許瑪瑙原石本就毫不起眼,而我也不具備一雙識珠的慧眼。下山時,自然又是一番披荊斬棘、荒野尋路的狀態,很快轉到公路上,繼續馳騁,前往下個坐標。

在路上,又途經那一處巨大的煤田,灰黑的煤層裸露在地表平鋪展開,像切蛋糕一樣正在被挖掘機械開採分割。看到標牌,原來這裡還是一處地質公園,據悉扎區博物館和內蒙省博里展覽的幾具猛獁骨架化石就是從礦坑裡發掘出的。汽車跨越了幾條細流後,我們抵達了J古城遺址。J城大約是遼代的城址,南面是一條蜿蜒逶迤的河流,現存的城址區域在草原上略微凸起,城內自然是荒煙蔓草的景象。說來慚愧,對於城址或城市考古素來未曾涉足,知識積累之淺薄,若不是事先說明這是一座廢棄的城址,只會將其視作一塊荒蕪的田地。城內既無高聳的夯土堆,城牆又隱約難辨,磚瓦等建築構件更不見蹤影。束手無策之際,對導師的敬佩猶如五體投地般,在低矮的土牆邊行走,導師就能輕易地辨認出遺迹現象,喏這裡是個城門,那裡是城牆的拐角,一轉眼就對整個城址的規模、布局、性質等情況了如指掌。探查完J城,我們捨棄車輛,徒步向前方聳立的台地攀登,沿著狹窄而陡峭土坡,頗費功夫才登上台地。眼前視野豁然開朗,青草繁茂、人跡罕至的地點就是長久以來,只聞其名、未見其實的扎賚諾爾鮮卑墓地。宿先生推測這裡大約是拓跋祖先推寅「南遷大澤方千餘里,厥土昏莫沮洳」前後的遺迹(宿白:《東北、內蒙古地區的鮮卑遺迹——鮮卑遺迹輯錄之一》,《文物》1977年,第5期,第42-54頁)。既然是南遷大澤,那麼拓跋鮮卑故地一定在更為靠北的地方,可能在額爾古納河和大興安嶺北段之間。最新的研究指出,嫩江上游紅馬山文化越過大興安嶺的西進與來自外貝加爾地區的布爾霍圖伊文化早期遺存的融合,共同推動形成了拓跋族群的文化(倪潤安:《光宅中原:拓跋至北魏的墓葬文化與社會演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41頁)。

似乎由於墓葬的存在,地表的植被生長更為濃密。根據發掘簡報的描述,靠近岸邊埋藏著密集的拓跋鮮卑的先祖,每踏出一步都會驚擾到安息在此兩千年的靈魂。在前方尚有更高一級的台地,一側猶如斷崖般,遭受著挖掘機的瘋狂肆虐,大約附近有一座磚廠在此取土燒磚。完成任務後,正欲轉身離去,眼前視野開闊,一輪火球般紅日正在緩慢地陷落到遠山之下。趁著夕陽無限好的最後餘暉,我們在高台上、墓地前,留下了工作合影,希望後續進程也能如此落日一樣圓滿,可誰又能料想在草原深處潛藏怎樣的奇觀等待著我們遭遇呢?

附記:前不久,看到S君分享的一篇題為《一個考古文博人的情懷》的文章,作者正是給予我們莫大幫助的一位地方工作者。他記錄的文博基層館員的疾苦,我自能體會,因為我也曾是(一直都是)普通的一線從業者,其中的冷暖,自不足為外人道也。用個不甚恰當的比附,有點類似於閻步克教授所說的府史胥徒,「循法則、度量、刑辟、圖籍,不知其義,謹守其數,慎不敢損益」,只不過是國家機器上「永不生鏽的螺絲釘」(閻步克:《品位與職位:秦漢魏晉南北朝官階制度研究》,中華書局,2009年,第101頁)。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獵戶星座的風 的精彩文章:

TAG:獵戶星座的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