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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道平:母親的苦難人生(一)

第一章 做童養媳的歲月

母親於1923年正月二十九生在華山腳下槐芽村一個貧苦人家。家裡只有一間上房,院子很長很長的。前門是土牆上開一個剛剛能進出一個人的小口,中間又建了一道橫牆把那長長的院落一分為二,家裡很窮外公外婆帶著舅舅和母親過著艱難的日子。母親八歲那年小姨剛出生不久外公外婆相繼離世,外婆出殯那天鄉鄰們看著奄奄一息的小姨就商量要把這個孩子扎進棺材裡,母親發瘋般的抱著小姨逃出了家門。掩埋了外婆,小姨被新坊村楊姓人家收養,母親被芽下村一家人收養,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苦難屈辱非人的童養媳歲月。

母親起初做的家務活是打掃衛生、洗鍋刷碗、洗衣帶孩子。屋裡屋外、前前後後都得按照要求打掃乾淨;有時是一邊帶孩子一邊幹活,那小子跑來跑去不小心摔倒了就使勁的哭;洗鍋洗碗洗衣服,累死累活的干,到了吃飯的時候母親得靠邊站,看著人家吃剩下了才去吃。 多少年後母親曾對我說那時候有剩飯吃才是最大的奢望,讓我幹什麼活都行。

老頭子時不時還給母親講故事,教做人的道理:作為晚輩你要尊重老人孝敬老人,聽從公婆的教導。婆婆打你罵你是在教你成人,不能叮嘴不能反抗。作為婦人你要嚴守「三從四德」的道德規範,不能浮躁不能輕浮。母親對那老頭子奉若神明,封建思想家庭奴化教育牢牢地束縛了母親的思想。五十多年後母親給我們回憶那段苦日子時還在念叨「老頭子是好人」。可是那婆婆就象凶神惡煞,母親幹活時如果不如她的意不是罵就是打,有時打得母親鮮血直流,母親多麼希望那仁慈的老頭子這個時候出來能保護她一下,但是每當那惡婆毒打母親的時候,老頭子卻安然地坐在書房裡研究「仁義慈善」。

在那惡婆的壓迫和毒打下母親變得堅強靈活起來,要使少挨打罵就必須把活兒做好做出色。母親做活的最大特點是「眼尖手妙」。那時候上營、芽下是加工香的地方,香的包裝基本上都是婦女來完成的,母親的「眼尖手妙」大顯身手。香案子是床板一樣的木板五六個人圍坐在那裡包香,毛料的香是一根一根粘在一起的香片,先用手指把香片一根一根劃開,然後十二根為一股或二十四根為一股用麻紙包裝,再把這些小股包成大包。包香速度的快慢關健在劃香片,單根的香很脆易斷,每四根為一單。母親的活幹得特別漂亮,拿起香片一次劃成功不返二次,右手累了換左手,周圍的同伴們望塵莫及,其實母親的密訣是兩個大拇指指甲修剪得很特別就象鋒利的尖刀。我已記不清母親說的一大包有多少小股,但是我清楚地記得母親說一個日工她總比其他人多做三包兩包的。有時候晚上才來活,夜深了東家買些花生麻花油輪放到香案上讓大夥吃。母親幹活麻利,好多人家都爭著僱用母親幹活。

隨著年齡的增長母親開始學習 女工活。廚房裡的活就是蒸饃、幹面、炒菜和燒飯,母親很快的就學會了這一套做法。

做麵條是母親的一道絕活。兩碗麵粉兩個雞蛋放點鹽鹼,溫開水和面,打成硬絮子省半小時,揉麵糰省半小時,再揉麵糰省半小時用粗幹杖幹面,然後幹杖壓在幹好的面片上用切面刀剺成細麵條,煮麵條一直用大火,開鍋了加冷水,這樣做出的麵條有筋道光滑柔韌口感好,做臊子時要把肉、羅卜等菜切成筷子頭大小的小塊。

其實這是華陰大刀面的傳統做法,母親是真正做到了家。在上世紀六十、七十年代農村經常有工作組要吃飯。一斤二兩糧票五毛錢的吸引力太大了,鄉親們都爭著管飯,隊長派飯盡量找會做飯且乾淨衛生的人家。母親幹的細面就是從管飯才開始出名的,工作組的人都樂意去我家吃飯。

烙幹饃也是母親的一道絕活。過去每到五月端午節、中秋節時家家都烙幹饃,麵粉里加點鹽和鹼和成麵糰省半小時,揉麵糰省半小時揪面塊,然後用細幹杖把小面塊幹成圓形狀的薄面片放到鏊子上烙,然後把烙好的幹饃片卷上炒土豆絲就可以吃了。這樣烙的幹饃片放上半天時間以後再吃,原先酥脆的幹饃片受潮變皮就不好吃了。母親的絕活是用麥稈作燃料烙的幹饃受熱均勻火勢柔弱沒有焦花,再把烙好的幹饃上蒸鍋大火蒸二十分鐘出鍋後用涼開水加熟棉籽油塗抹幹饃正反兩面省一刻鐘再塗抹一遍,用濕凈布包裹省半小時即可食用。這樣做出來的幹饃片呈金黃色酥脆柔軟,最主要的是幹饃片不會變皮。

廚房裡的樣樣活母親都幹得乾淨利落。一碗熱氣騰騰長長的細面,一片金黃金黃酥脆可口的幹饃,一節包著韭菜粉條豆腐的卷連,當母親把這些用心用意做好的美食端上餐桌後就回到廚房吃自己的飯了:麩子包穀皮皮黑面蒸成的饃泡麵湯,母親不再奢望那些美味可口的飯食,她只有一個想法給人家把飯做好不挨打挨罵就行了。惡婆子有一個小女兒常常偷偷地給母親拿饃、卷連等好吃的。當拿起筆書寫母親苦難經歷的時候我百思不得其解:一個窮洶極惡的女人,一個滿嘴仁義道德的偽善君子怎麼能有這樣一個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女兒呢?我通過多方打聽了解到這個當年的小女孩解放以後在一所中學教書,我想她肯定是一個好老師,她肯定能教出優秀的學生。

織布紡線、做鞋縫衣服這些女工活母親做得都很好。特別是織布,母親織布的速度、質量好多人是趕不上的,後面的章節再詳細敘述。在這殘酷的還境下母親以常人所不能做到的忍耐力完成了一個家庭婦女所具備的各種技能的學習。

可是更大的災難正在降臨母親的天地。母親並非自己的原因不能生育,惡婆子把所有責任和非議全部推到母親身上,常常無緣無故地毒打母親,刀子、棍子、鞭子、錐子,簪子哪個順手用哪個。母親身上傷痕纍纍青一片、紫一片、紅一片,舊傷未好又添新傷。哭天喊地求神靈,哭天天不應、喊地地無聲、求神神不靈!

一直一來,在我的記憶里母親不信神,佛教、道教、耶穌教的活動從來不參與,母親認為宗教那些虛無縹緲的象做夢一樣的說教是不會把你從水深火熱的苦難中救出來的。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一切全靠我們自己! 母親開始了絕地反擊。消極怠工和偷吃,據母親的回憶那時由於吃不飽吃不好常年累月地幹活,身體處於極度虛弱狀態,既然下定決心要和他們爭鬥贏得一份做人的權力,就要想辦法吃飽把身體搞好。上廚房蒸饃的時候,人家吃的是麥面饃,母親吃的是大雜燴饃:麩子包穀皮和包穀面,母親常常把麥面扣一點攪到雜燴面里,有時母親想辦法把麥面饃多蒸一個,然後把那一個多出來的麥面饃藏到很鬼很鬼的角落等到無人時,咬上一口嘗嘗又包起來藏好。因而母親被抓住了一個挨打的理由,既然是你家的媳婦,為什麼和你家的生活不能同步?在幹活的過程中母親不再賣力地干,速度和質量明顯不如以前。惡婆子看在眼裡恨在心裡。

終於有一天惡婆子對母親大打出手。母親不再是過去的綿羊任人辱罵、任人毒打、任人宰割,她一邊哭一邊訴:「自從進了你家門我啥活沒幹過?啥苦沒吃過?啥罪沒受過?你們吃的啥?我吃的啥?你們不把我當家裡人看,就算我是長工也應該當人看!」,那惡婆子瞪大了賊眼,「反天了!這還了得!」 惡婆子再次出手將母親打昏了過去。

那裡有壓迫,那裡就有反抗。封建禮教家庭對一個孤苦伶仃的童養媳的身心進行長期的迫害,激發了母親反抗的烈火。躺在病床上母親細細地思索,反抗一次挨打一次,怎樣才能擺脫這牢籠的束縛?長期以來惡婆的殘暴打罵都是在他們的深宅大院里關上門所乾的,母親因為經常給鄉黨鄰居包香乾活,他們十分同情母親的遭遇,母親決定向鄉鄰求救。

不生孩子是母親受罪的主要原因。在那個醫學不發達的年代人們把一切責任推到婦女身上,象母親這樣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童養媳便成了他們發泄怨憤的氣筒子。母親的所有行為他們怎麼看都不順眼,處處刁難、時時責怪。如履薄冰、提心弔膽,災難隨時都有可能降臨。又是一次母親剛剛吃飯的時候,那惡婆子一股無名的惱火發了出來。她奪走母親的飯碗摔在地上,「不讓你吃飯?你能給我日一個娃了,不要你吃飯我還害怕我娃沒奶吃」,惡婆子拾起摔碎的碗片在母親身上亂戳亂劃,頓時隱忍多年的悲痛象決堤江水洶湧而出,母親哭喊著跑出了前門,鄉鄰們一看母親被打成了這樣一邊安慰一邊議論紛紛,「心也太狠毒了!」 、「還是有文化的人!嘴上說的是仁義慈善,把人家孩子打成這樣了也不見你的善心在哪」。 這個時候老頭子出來「保護」母親了,他把惡婆子數落了一下,也把母親叫回了家。

經過這次抗爭母親取得了暫時的寧靜。寧靜得出奇,寧靜得使人瑟瑟發抖,寧靜得使人從頭涼到了腳,母親隱約感到一場更大的災難、一次最後的生死決擇在消無聲息中急速向自己逼來。

長期以來對封建禮教家庭的壓迫和毒害母親只是屈辱服從,母親只不過是一個會說話的牛或者一個馬,也不會危害他們的根本利益,自從母親對這個封建禮教家庭發起挑戰的那一刻起,他們感到他們的利益受到了傷害。特別是這次母親竟然跑到巷道里鬧,他們的惡劣殘暴行為遭到了鄉鄰們的鄙視和遣責,老頭子仁義樂善的假面孔受到眾人的質凝。他們要致母親於死地而後快!接下來這場幾乎要了母親性命的災難豪無凝問就是老頭子一手策劃的。可憐的母親直到死都沒有看清老頭子的險惡用心。

寧靜的日子沒過幾天,災難如期而至。夜深人靜惡婆子闖進母親的住房抄起木棍瘋狂地朝母親打來,母親早已想好了應變的辦法,一頭撲倒了惡婆子衝出去打開前門向城門口跑去。那個年代匪患猖獗,夜晚時候城門緊關,一個弱女子在這生死攸關的緊急時刻如何能打開禁閉森嚴的城門?母親急得團團轉,那惡婆子帶領一幫人跑過來了, 情急之下母親爬上了城牆。那幫凶神惡煞竟然上城玩起了繞城大追殺!

跑啊、跑啊,天在旋,地在轉,上蒼啊為什麼不來一次虎嘯龍吟天崩地裂?鄉黨鄰居大娘大嬸啊為什麼還在沉沉的睡夢中?為什麼還這樣黑暗、還這樣黑暗?光明啊你快點來吧快點來,我跑不動了。

決不屈服!母親帶著萬千怨恨聳身跳下三四丈高的城牆!星河嗚咽、嫦娥垂淚、群山憾動!

母親跳下城牆以後受了什麼樣的傷、母親是怎樣獲得救護的、母親與惡婆子家是如何脫離婚姻關係的?這一段經歷母親從來沒有對我們講過,我知道的是從那以後母親的腰脊椎摔壞了成了一個駝背。1949年華陰縣解放,50年母親嫁給了我的父親。十年的時間裡母親生下了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和我。母親這才真正翻身當家做主,揚眉吐氣了!

說一段不該說的話。那個惡婆子的兒子再娶了一個媳婦多年還是沒有娃,後來收養了一個娃。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幾個到過芽 下村那條巷道,和眾鄉鄰們有說有笑。我知道母親是要扳回她那不能生育的名聲。

第一章結束。

作者:雷道平,曾用名雷立紅、秦羅敷,生於華山腳下羅敷鎮興樂坊村。從小熱愛文學,常常習寫詩歌和散文。長期在外從事農民工工作和小吃生意,近年因病在家診治休養。在網路平台上發表了《華山訪道》《鄉愁啊,鄉愁》《煎水泡饃》等多篇散文及多首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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