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AT LUX」-世紀之交畫家華金.索羅拉

最新 07-06

Joaquín Sorolla 華金.索羅拉 (1863-1923)

西班牙著名畫家

註：索羅拉是位高產畫家且作品題材廣泛。文中配圖均為筆者喜歡的其海灘系列作品。

20世紀最後幾年，世界藝術中出現一個重要現象，即人們對重現19世紀藝術的興趣日益濃厚。後來，這種現象被降級為對保守主義、學院派或傳統的固執延續。相關作品不僅涉及繪畫歷史及流派，還代表了一批在世紀之交沒有融合納入到任何一種現代繪畫運動的歐洲作品。

華金.索羅拉就是這種現象的一個明顯例子。在20世紀的頭10到15年里，他在歐洲享有非凡的威望；在美國，更伴隨驚人的個人財富。1923年他死後，除了在家鄉西班牙仍受熱捧，這種名聲卻迅速黯淡。到20世紀60年代，學者和收藏家們又重燃起對他作品的興趣。

索羅拉的這種境遇也適用於他的一些同時代人，比如，加泰羅尼亞現代派及部分北歐畫家。索羅拉和這些畫家的作品具備一些共同特徵：一方面，他們追求在戶外呈現光的效果，與印象主義有密切的聯繫（儘管把他們歸為真正意義上的印象派是錯誤的）。另一方面，他們繼承了委拉斯凱茲的傳統---委拉斯凱茲被認為是其同時代一批大師中最接近現代情感的畫家。最後，索羅拉們都毫無疑問地把自己視為現代藝術家，儘管他們實際只處於先鋒創新的邊緣。

索羅拉20歲出頭時在巴黎待了幾個月，那時印象派畫家正在鬥爭中鞏固他們的地位。但無論是莫奈、雷諾阿、德加還是皮薩羅，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

而兩名非印象派畫家，自然主義的法國鄉村風俗畫家巴斯蒂昂.勒帕熱（庫爾貝和米勒的繼承者），和現實主義的德國歷史軍事畫家阿道夫.門采爾，在當時以新古典主義為主的學院派和激進的印象派之外，為索羅拉等年輕藝術家們開闢出第三條繪畫風格之路：這種風格革新了傳統繪畫技巧；在風俗寫實中擅用色彩；微妙呈現詩歌般情感；同時為官方和大眾所接受。

美國的薩金特和惠斯勒也屬於這類風格。作品有現代氣息，亦讓官方批評家和評委們感到滿意。他們在19-20世紀之交的各種展覽以及資產階級家庭中都取得了絕對成功。直到1920年左右，前衛藝術才開始把它降級為次要地位。

這種風格影響反映在索羅拉的畫作中，除了早期聚焦社會現實和帶著批判態度的作品，最富特色和更吸引人的是，聚焦自然主義和他周圍的切身環境，充滿西班牙地方色彩和血脈的風俗畫。

如，以瓦倫西亞（西班牙一個擁有蔚藍海岸的農業省）漁民日常生活為題材的畫作，幾乎沒有描述性或敘述性的意圖，相反，藝術家關注的是圖像的瞬時性質和對自然的忠誠。情感的表達不是通過主題，而是通過地中海海岸強烈的光線和開放空氣中的行為來傳遞。

在這些作品中，索羅拉確立了他繪畫系統的主要特徵：偏愛開闊大篇幅；綜合性的描繪；以及佔據主導地位或作為構圖參考點的人物。

索羅拉的海灘作品呈現出一種與固有的露天派繪畫不同的新維度。俯視、非常湊近或傾斜的視角消除了縱深感的錯覺，畫面中所有元素似乎在同一平面上。這種對光線和圖案的層次排列造成的空間限制顯然衍生於攝影, 如部分場景的對焦失焦，或縮放比例的意外對比。

早期的風俗畫特徵漸漸消失，取而代之或瘦長或破碎的筆觸，越來越流動的技巧，展現出索羅拉用一種全新方式繼承委拉斯凱茲遺產的特點。

在索羅拉的作品中，還能觀察到一個流暢的發展，從一開始追求釉彩效果，到個性化的筆觸，到捕捉人物與物體上的光影，到所有努力都朝向表現明亮炫目的光。

「光」是這些畫布的唯一主題，索羅拉總是以一種白色調，如，通過遮陽、布片、薄紗和面紗，分布與調和光線。「冷光感」這個詞常被用來形容他的成熟畫作，並非巧合。

正如索羅拉在1913年的公開聲明中所述，他的藝術成熟期長達二十年。「這是個勞力但系統的孕育過程，我的懷疑和猶豫終於找到了一個固定的規則。這不是突然發生的，而是循序漸進的......最終在《午後陽光下公牛拖船》中得到確定。」這種確定的「索羅拉風」吸引了一大批「瓦倫西亞」模仿者。

索拉羅和印象派畫家的理念並不完全相同。

印象派把「光」當作構成感官知覺的元素和圖像化記錄的工具，充滿實證主義精神。他們的繪畫基於這樣的觀點：我們看到物體，因為物體吸收或反射光線。當這種現象直接而客觀的產生在視網膜上時，印象派畫家們試圖在畫布上給出色彩感的視覺形態。

索羅拉並不把光理解為一種客體，而是看作一種場景。就像一股能量，能在某些情形中，轉化為自然生命力。他的畫作更像是對光的歡悅慶祝。

然而，索羅拉的作品在受歡迎同時，也備受批評指責。

如，其作品雖然也使用了很多印象派的技巧，但更趨向理想化與傳統情感。西班牙激進評論家Dario de Regoyos 批評道：「它產生的效果就像對著一本明信片冊沉思。索拉羅總是描繪著同樣的東西：難以見到的大自然景色，男孩和女孩在烈日下奔跑在海灘上---彷彿在說，這些可以被畫出來啊，這是藝術對象啊！當然還有，不用說是他設計好的一切。簡而言之, 一個騙局。」

「我從來不會被不講理的、無法達到的東西所誘惑。我只會被一種光吸引 --- 在日光與黑暗中和諧一致的光」。

除此之外，1898一代的作家和知識分子，都支持一種更具批判性的、更深入植根於民族本質的作品。當時，另一位傑出的西班牙畫家蘇洛珈Ignacio Zuloaga被他們視為現代藝術標杆（這些藝術家評論家知識分子包括莫里斯、里爾克、羅丹等）。蘇洛珈跟世紀之交的、地中海式的、世界主義推進者索羅拉完全相反。索羅拉被認為是膚淺表面、只專註於市場需求的自滿畫家。

索羅拉對此的申辯是，

我的畫作對每個地區的心理進行誠實的捕捉，明晰而不帶象徵意味或文學意味，只忠於自己的寫實風格。

我爭取呈現出西班牙各地區的代表性景色，不求哲思批判，只求圖畫風貌。

我希望從一開始就表明，我遠離「西班牙的/人/文」。

作為一名世紀之交十字路口的藝術家，索羅拉始終刻意保持著與先鋒派的距離。他把現代性理解為一種深刻改革，但不能脫離傳統。就像馬奈。畫家兼評論家Aureliano de Beruete是索羅拉的朋友，他的一段話不妨看作對朋友的捍衛：

今天，現代派繪畫風格被「FIAT LUX」畫家們公認為一種精確獨特的形式。法國藝術家通過三個運動（現實主義，自然主義和印象主義）迅速贏得榮譽，並為繪畫藝術成長與發展奠定基石。確實，我們應感激法國人。但現代藝術中還有其它東西，如，北方年輕國家的藝術家們為保留古老風格流派做出的貢獻 --- 這些畫家，即使並未受到任何特定傳統或流派的影響，均受訓得益於，對自然的注視沉思及對老一輩大師作品的研究。

註：「FIAT LUX」 -- 「要有光」。出自《聖經》舊約創世紀，上帝創世第一日。

索羅拉是他同時代畫家中最依賴「光」的一位。這個特徵結合著驚人技巧，使得他的畫布持續散發著誘人的感官魅力，不斷邀請著觀者們盡情享受繪畫帶來的最直接最純粹的歡愉與樂趣。如今，索羅拉作品中傳統與現代的奇特混合特徵已不再那麼令人不安。因為，先鋒前衛（特別那些有時效性的）也已不再被視為現代性的唯一「合法」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