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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天下助吾氣,吐而為書著史章——《史記》讀書筆記

十餘載,百桿筆,千里路,一部史書。

墨汁濃淡,於竹簡之上勾勒歷史百態。或是於巍巍青崖之上,聆聽三皇五帝的《咸池》《承雲》,俯瞰腳下雲海浩蕩;或是於林澤原野間,諦聽虞夏殷商的《夏迭》《晨露》,仰觀星穹並荒。大荒之上的春秋戰國之士,浪一般地出現與消失,無論榮辱終是交付於黃土。漢渭兩河,秦磚不復,漢瓦不存,但一觀史書,仿若依稀可見飛檐丹碧交相輝映,琵琶急響,擊劍高唱。書、史,是將我們帶回千年前的力量。

史記· 太史公自序

「故讀史記,必首先讀太史公自序。」

若知其文,則先知其人。

太史公自序的開頭,向我們介紹了太史令的工作,早在顓頊時期,司馬家族就已經開始從事太史令的工作。中國古代,尤其注重家承。上古時期的事情我們早已無法考證,但是每當司馬遷在敘寫《史記》時,或許胸中懷著一份來自家族的責任感和自豪感,這無疑是支撐他寫完力量之一。

「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兩代人——一代設想勾勒,一代耗盡畢生去完成這巨大的文學工程。一句「還報命」,最終成就一部史章。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司馬遷二者皆非,他憑藉自己的力量,「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請講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讀萬里書,行萬里路,大抵如此。

「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在春秋」這是孔子作《春秋》的原因。

「臣下百官力頌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這是司馬遷作《史記》的原因。

即便是有武帝的「怒而削之」,但是,我們仍舊能看到,那用毛筆勾勒出的盛世畫卷。

《史記》一書,其吸引人的地方莫過於他的真實,但是細細想來,卻又有很多值得我們疑辨和深思的地方,例如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景帝本紀》和《武帝本紀》是否是司馬遷的手筆,《史記》的目錄是否是司馬遷所撰,《孔子世家》中那些從《論語》中所徵引出的孔子的話,是否真的符合當時孔子所經歷的場景?哪些是司馬遷所寫,哪些又是司馬談所言?有多少內容是後人再加上去的,又有多少是歷代傳抄下來的訛誤?史記導讀,不僅僅是帶領我們去讀《史記》,更是讓我們培養一種思辨性,在看似毫無懸疑的史書中,尋找出一個個問題,再去一個個探討、解決。

縱然身經苦難,卻也沒有使他停下腳步。他一生寫過多少聖賢君子,恐怕是記不清了,然而待到書成,恐怕他自己便首先是那賢傑。

史記?高祖本紀

在高祖本紀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烽火四起卻又奇才輩出的時代。無論是在高祖本紀還是項羽本紀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彼此的身影。「先寫《項羽》一紀,」所謂英雄惜英雄,正是劉邦成就了項羽,也是項羽成就了劉邦。

老師所講,司馬遷在最後對於劉邦的評價不置可否——礙於他是高祖而無法批評,但是其自身卻又著實沒有什麼讓人值得稱頌。並且,於我們平常人的眼中,劉邦總是以一種流氓的形象展現於眼前。甚至曾有一段時間,我認為項羽乃是大丈夫而劉邦不過是小人。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證明了我觀點的錯誤。劉邦縱然自身才能有限,但是他在不斷的吸納和接收人才,他「好酒及色」,但卻能「與父老約,法三章耳」,並且在「漢王傷匈,乃捫足」時曰:「虜中吾指」。劉邦為帝,並非是什麼幸運或是偶然。「三代以下,以匹夫而有天下者,自漢高祖始。」恰如「大風起兮雲飛揚」的磅礴氣勢,他也有為君為主的磅礴氣度。

並且有趣的是,我們不難發現在《高祖本紀》中,多次寫出了天之異象和多種祥瑞。後人不同的評價中都寫到了祥瑞。徐經《雅歌堂文集》中有言:「自古帝王受命而興,必徵引福瑞以表其靈異」。中國人自古以來便相信君權天授,《尚書》、《國語》中也不乏此類記載。甚至於《詩經》中都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但是我們反觀於孟子的話「堯舜與人同爾,又和借怪奇以表其異,而帝王之所以異於人者,固自有在也。」帝王的確不同於其他人,但這種不同並不是從各種我們今日看上去的那些超自然現象表現出來,而是從他個人體現出來——或是言語、或是行為、或是眼光、或是氣度。

關於《高祖列傳》,司馬遷所用的筆法也值得人去探討。「故太公作紀多用特筆,與其他本紀不同」「高祖開創之時,事物極多,多則便難摶捥矣。看他東穿西插,縱橫不亂,如綉錯,如花分;突起過往,絡繹不絕,如馬跡,如蛛絲,或一齊亂起,如野火,如驟雨;如一段獨下,如澄波,如皓月,萬餘字組成一片,非有神力,安能辨此。」「先寫《項羽》一紀,接受又寫《高祖》一紀,一節事分兩處寫,安得不同。」「《高紀》則將諸事,紛紛抖碎,組織而成,整中見亂,亂中見整,絕無痕迹,更為難事。」讀《高祖本紀》,除了內容之外,我們更能看出司馬遷的筆法,他在面臨錯綜複雜的事件時是如何梳理並且寫下的。更有趣的是,《項羽本紀》和《高祖本紀》二章,單個成篇,然而我們只是限知視角,當兩紀合讀時,我們則可以用全知視角來觀看事件的發展。這應該就是司馬遷的筆力所在了。

史記·孔子世家

縱觀《孔子世家》,我們可以看到孔子傳奇的一生。

文章開篇就描述了孔子的樣貌「生而首上圩頂」,而「圩頂」的解釋為「頂上窳也,故孔子頂如反字。反宇者,若屋宇之反,中低而四傍高也。」這與我們常人的長相不甚相同,但是反觀史書,「奇特」的長相卻並不罕見。重瞳、胼肋、長臂、大耳、赤線穿眉等。也許這些人本不長成這個樣子,但是由於他們是與眾不同的,所以相貌上也不要與常人相似。孔子的「圩頂」恐怕與劉邦的「七十二黑子」為異曲同工。

關於《孔子世家》的記述手法,也值得我們去思考。孔子並非諸侯,所以本篇中的編年就是一個問題。雖然孔子周遊列國,並未一直留在魯國,但是司馬遷卻使用了魯公的記年來記孔子。這與《左傳》中的記年相似。

並且我們常說孔子門下弟子三千,但是也都知道真實的人數並不是三千。老師所講,說孔子弟子三千的原因與戰國時期的養士有關。我們都知道的戰國四君子,每人門下都有千餘門客。包括孔門七十二賢是否真實都有待我們考慮,因為我們現在也無法準確的說出這七十二人的名字。但是,三千或許只是一個虛數,中國人素來喜歡以三、六、九作為虛數,說孔子弟子三千隻不過是想表達孔子弟子眾多而已。

「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孔子和屈原,是司馬遷只想見的兩個人。在《孔子世家》中,司馬遷《論語》中的話引入到歷史中,將這些話配上了相應的背景。我們可以看出,孔子的一生都在為為恢復那個理想的禮樂社會而奮鬥,縱然當時理想未實現,但是孔子卻在一直影響著後世。「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諸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這就是孔子的力量,亦是思想的力量。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在這篇傳中,便可深深的體會何為懷才不遇。

屈原與賈誼,本不是一個時代的人,卻被司馬遷串接在一起。雖然此傳中只寫了兩個人,但是我們不難發現司馬遷的影子。兩人的形象,卻勾勒出三個人的無奈。

屈原是楚國重臣,「為楚懷王左徒」,他是可以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的人,但是他既無明君相識,也無賢友相伴,正所謂「世人皆濁我獨清,世人皆醉我獨醒」。「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一個國家走向末路,必定先是自身開始腐朽,再由外力擊之摧之。如《宋書》中的狂泉之國一樣,若不「共狂」,則「於是聚眾,共執國君」。唯有「其狂若一」,才能「眾乃歡然」。既無法共狂,又無法離開楚國,在這巨大的矛盾中,或許身歸汨羅未嘗不識一種好的結局。這是亂世,是一個充滿風險與機遇的時代,然而屈原依舊懷才不遇,報國無門。

屈原不僅僅是一位優秀的政治家,更是一位優秀的詩人。他所做的《離騷》開創了騷體,被司馬遷評價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這篇《離騷》,也正是發自屈原的憂心,「故憂愁幽思而做離騷。」不僅僅是文辭值得人讚賞,更值得讚賞的是屈原的心。

而賈誼卻在文帝時期,雖說天下已無戰事,但也是一個百廢待興的時期,也存在很多機會。他並非未遇明主,漢文帝是一位優秀的君王,但是他是被眾臣從代地接到中央的,手裡並非有太多實權。這些朝中重臣,我們不能說他們不是賢臣,這些臣子也都是為大漢的建立立下汗馬功勞的,但是當家國利益衝突時,他們往往選擇自身的利益。而賈誼正是觸及到了他們的利益,所以才被排擠出朝廷。

並且我們不難看出,賈誼是一個很悲觀的人。「賈生既以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賈生自傷為傅無狀,哭泣歲余,亦死。」這種悲觀的態度應該是賈誼英年早逝的主要原因。鬱郁不得志,則鬱氣結於胸。他、與屈原不同,屈原雖然被流放,但是態度依舊積極,依舊想回到郢都;而賈誼則不同,在梁懷王死後,他恐怕也是無心於政治了。

屈原賈生,兩個極具才華卻不得施展的人,他們的人生可哀可嘆。而司馬遷,不單單在感嘆他們,更是在感嘆自己。

史記·李將軍列傳

若是上一篇列傳所講述的是懷才不遇,這一篇則講述的是生不逢時。

作為「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度陰山」的大漢飛將軍李廣,他能征善戰,善騎善射,但是終生沒能獲得獲得爵位。這位將軍打仗勇猛,但卻也常常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而漢朝的軍功制度卻又十分苛刻,首級、土地、人口等綜合因素是主要標準,而李廣僅僅能做到自身殺敵。並且,李廣所在的時代,邊關戰事甚少,只有部分的摩擦而沒有大規模的戰爭爆發;並且,「和親」依舊是漢對匈的基本政策,他沒有機會去施展。正如景帝所說:「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載!」其次,李廣所帶的兵以騎兵為主,而騎兵真正的黃金時期則是在衛青、霍去病時期,李廣時期應該仍是以步兵為主。晁錯《言事兵書》中說:「其一,上山下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其二,險道傾厭,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其三,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不合適的時間,遇見了不合適的制度和帶領不合適的軍隊,最終使「李廣難封」。

並且李廣自身的能力是否真如我們想像那般高超,是有待討論的。李廣射箭,「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其射猛獸亦為所傷雲」,而在看歷史上那些射箭的人,「楚有養由基者,善射,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百中。」「百步」與「十步之內」並不是一個小的差距。並且,即便是李廣善於騎射,然而他卻不會帶兵。他可能是一個好士兵,但卻不是一個好將軍。「廣行無部伍行陳,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刀斗以自衛,莫府省約文書籍事。」這證明李廣治軍靈活,同時也說明了李广部隊的軍紀鬆散。而鬆散的軍紀,卻使十分致命的。

司馬遷將李廣塑造成一個末路的英雄,而英雄末路卻也是人們所欣賞的。屈原賈誼的身上有司馬遷的影子,而李廣身上亦有。司馬遷在慨嘆他們的同時,亦是慨嘆自己。

史記·刺客列傳

《刺客列傳》中的刺客,無論事成事敗,其個人的結局都是十分壯烈的。司馬遷不以成敗論英雄,所以這些任俠壯士能被史書所記住。

刺客對於歷史有著重大的影響,然而其本身作為一種職業來說,卻並不被人們所重視。刺客本身的目的很簡單——有為錢的,有為名的而司馬遷所寫的這五位刺客,卻是為了義氣,他們身上多少都沾有墨家的俠氣。「士為知己者死」在這些刺客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本篇列傳共寫了五位刺客,他們的生活年代不盡相同,但是他們的故事能夠被串聯在一起,這種手法與前面的《屈原賈生列傳》一致。而這五人中,荊軻部分算得上是篇幅最長也是最為精彩的。對於荊軻的描述「好讀書擊劍」「然其為人沈深好讀」,這恐怕與我們想像的刺客形象是不一致的,在荊軻的身上,還沾染了些許文雅的意味。

司馬遷不僅僅是在寫刺客,更是在寫精神。這些人,有的是為了對抗強權,在國家受道危機時毅然站出,如荊軻刺秦;有的人是為報知遇之恩,如專諸之所以刺吳王僚,正是因為公子光的「善客待之」「光之身,子之身也。」他們捨生取義,執著而不退步,聶政在行刺後「自皮面決眼,自屠出腸」,荊軻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還有豫讓行刺失敗後的「漆身為厲,吞碳為啞,使形狀不可知,行乞於世。」他們在以他們的方式,最為壯烈地報答著別人的恩情。

這些刺客雖然都經歷了極大的痛苦——要麼身死、要麼自殘。但是,他們幸而能有一個「知己者」,有一個真正的朋友,一個值得為之付出生命的人。而司馬遷在幫李陵開脫因此身受宮刑時,甚至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助司馬遷。或許,比起司馬遷,被迫留在匈奴並且被抄家的李陵可能要幸運一些,因為李陵有「知己者」司馬遷,而司馬遷又有誰呢?

一筆平書千萬事,中品自是百態涼。司馬遷之手筆,「不,使觀史者可以於不同立場不同角度臨境體驗,立場相對卻皆執理,正非善惡早虛美,不隱惡」已模糊不清。皇家自是風光無限,然一方寶座下卻累積親族枯骨。文者定國武者安疆,功勛卓著卻又能安得幾世?名冠京城的美人,在醮著時間的筆墨上,也只能描畫出日漸衰老的容顏。無感無情地寫盡權貴顯赫,傾動京都;也寫盡多少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大觀天下助吾氣,吐而為書著史章。行走於大漢的山水間,收集於來自民間的不同資料進行彙集,胸中言無限,一吐成文章。春秋筆法與錚錚鐵骨,保證《史記》的內容真實的鋪現。司馬遷讓我們記住了歷史。而歷史也讓我們記住了司馬遷。縱然身受宮刑,縱然「帝怒而削之」,但這些都無法阻止司馬遷,無法阻止他著言《史記》。

夢起於天地玄黃,筆止於泱泱漢堂。窗外疏影暗香,花落石徑羊腸。古時書卷幾多不得認,幾多泥銷骨。烈酒清茶一併置於几案,幸撫卷上斑斑墨跡,入夢史書、諸君見,此生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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