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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母婊或自省者

武漢江湖戲班

《吶 》

導演:郎劍飛

演出地點:郭蘭英劇院

2018年6月29日

江湖戲班的《吶 》是風格獨特的嚴肅作品:他們幾乎以「大道至簡」的方式將紅色運用到極致,挖掘紅色內蘊的革命、恐怖、冷漠等多種因子。《吶》又像是一群孩子興之所至而不斷拆裝的積木玩具:拼接社會群像,糅雜「404」等具有諷刺性的生活細節,「笑看」時代的荒誕。既嚴肅而又好玩,是這部《吶》能吸引人的原因之一。

我一直以為,任何涉及魯迅的話題都不可能輕鬆,但《吶》嘗試讓關於魯迅的話題變得輕鬆些。一方面,戲中有兩幕是演員走上舞台分別告知觀眾戲的開場與結束,方言轟炸和《感恩的心》洗腦循環就像布萊希特說的「間離」,把觀眾從魯迅苦悶的世界中拉了出來,打斷了情節帶來的壓抑感。另一方面,全戲插入了遊戲配樂、經典兒歌等,時不時地把觀眾從悲苦中拉出。不過,《吶》的「輕鬆」只是形式上的,它最後回到了嚴肅沉重的一面。我覺得,這「輕鬆」也是對「嚴肅」的一種輔助,成了對表演者、觀賞者的共同拷問。

稍知魯迅的人會知道「面見魯迅」的過程無異於進行一場自我解剖,是需要決心的,更別提改編冷氣逼人的《吶喊》需要多大的勇氣了。這種勇氣與決心恰是接通我們與魯迅之間聯繫的隔膜,因為在接觸魯迅的過程里,我們需警惕自己是不是陷入了虛偽的小資產階級情趣,是不是把魯迅變成了彰顯文化趣味的符號。換言之,小心別做了「聖母婊」。

演後談的時候,演員A說他曾覺得排演《吶 》是一件蠻「聖母婊」的事情,並為此和劇組吵了起來。《頭髮的故事之人性之光》一幕,甲方義正辭嚴地討論人性問題,乙方回應冷漠的「哦」,給觀眾製造了貌似甲方優於乙方的印象,但開飯時雙方一鬨而散,沒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情了。私以為,這一幕的內容或正對應著那位演員的想法:冠冕堂皇的說辭總是容易的,難的是在生活中始終踐行一種批判性的自我反思。因此,我覺得需要修正對《吶》所謂「輕鬆好玩」的理解。

《吶 》的輕鬆好玩更像一種戲謔,暗藏做戲者有意識的嘲諷。《讓我們盪起雙槳》與鬥地主遊戲的聲音拼接、電子遊戲配樂與「你所登錄的頁面已丟失」的提示聲音拼接,配合演員律動有序的肢體動作,場面有趣且吸引人,但很不安。當頁面登錄錯誤的聲音反覆彈出,台上演員不斷晃動身體時,這種不安被加強了。那一刻我聯想到了《黑客帝國》,那些角色就像代碼世界裡不自知的小人物,隨著系統崩塌,他們也將陷入混亂的深淵。第一幕《故鄉之我們的時光》,好動不聽話的一群「小學生」把舞台引向輕鬆乃至搞笑的氛圍。但聆聽他們對魯迅形象的評價時(如無產階級的偉大作家、革命家、反封建的鬥士等),又有「綿里藏針」的扎心感。

這一幕用我們熟悉的課堂情境展現了一個已然被掏空具體意義的魯迅。魯迅彷彿是一具木乃伊,太多籠統的概括並不能幫助我們向他的世界更靠近一步。因此,整部戲在相當一部分段落里都保持著這種輕鬆有趣的觀感,但它們都指向了嘲諷。

這層嘲諷更多是朝向外界的,而在《故鄉之我是誰》《葯之看客》中則「向內轉」化作嚴肅的自我拷問。紅布作為舞台焦點,使全戲在嘈雜的情節之外有了一種鎮定人心的詩意。在《故鄉之我是誰》里,紅布束縛著演員,舞台上只有一副肉身在喘息、掙扎、死去。「我是誰」對應著那句名言「認識你自己」,但認識過程常伴隨對世界真相的認知,險惡、晦暗、陰謀常會讓人陷入無奈,有的人成為孤獨的覺醒者,有的人認命成了對事物麻木的看客。在《葯之看客》里,本是柔軟之物的紅布化作屠刀,砍下一個戲劇愛好者的頭顱,隨後化作弔頸繩奪去看客的生命。

在經歷「我是誰」的拷問後,看客樂於看見覺醒者被殺,卻驚恐於四濺的鮮血,落荒而逃。這裡舞台的一個設計是,演員們各自拿著紅布表現看客上吊的狀態,即便死期是明日也覺得「遠著呢」的看客在殺了覺醒者後也把自己送上了黃泉。

是做覺醒者還是看客呢?覺醒者時刻要躬身自省,不斷實踐一種批判性的自我反思,對一切不公和不仁保持冷眼,還要叩問自己是不是為了廉價的同情才採取這種反思的姿態。總之,真正的覺醒者將與痛苦相伴。也許,看客和覺醒者間只有一線之隔,覺醒者的生活太痛苦,不如看客般隨意舒服,大多數人也就滑向了看客的狀態而不自知。

江湖戲班繼承魯迅對看客的批判態度,揭示他們徹底的麻木,如看客在台下用手機直播殺頭過程。但我想,相較這種徹底的麻木,在手機上充當聖母婊的行為更可怕。聖母婊是一種與看客一樣可怕的狀態,他們可以在論壇上斥責社會不公,發兩個流淚表情,然後就打開另一個軟體考慮接下來的娛樂事項。這樣既顯得自己像個覺醒者,但又不至於令自己太痛苦。這是我在欣賞《吶》的過程中聯想到的,恰巧與演員A有了一些重合。而演員A也啟發了我對《吶》的另一種理解。

《吶 》作為一個戲劇客體,它徵用了魯迅和《吶喊》這兩個現代文化史中極具批判精神的文化符號,這兩個符號就像旋渦,不斷將創作者拖入其中,拷問他們是否真心對待這個戲劇作品。因此,正是魯迅和《吶喊》的特殊性使《吶》的結構有了一種「自反性」的魅力。它在對外呈現一個批判性的故事的同時,又生產了另一種溢出故事本身的能量,指向創作者、表演者、觀賞者和評論者,要求他們不僅要講述和欣賞這個故事,還要領悟和貫徹這個故事的精神。藝術創作者們在批判之後獲得了聲望與成就,是否過後就遺忘了他們的本心,不自知地成為了聖母婊。觀眾走齣劇場後是否又忘了戲裡的精神,僅僅將它當作一項周末娛樂節目?寫這篇劇評的人是否又借著這點談資賣弄自己淺薄的想法,而同樣是個聖母婊?

《吶》像一座天平,兩端橫著聖母婊與自省者兩種身份,從戲裡走出來後我們將站在哪一端,這或許是它給我們留下的一個問題。

-- 本文系廣州青年劇評團特約稿件 --

文 / 張曉敏

編 / 書藝

*圖片來自網路

「廣州青年劇評團」是在廣州青年戲劇評論計劃項目支持下,廣州文學藝術創作研究院組建的戲劇評論團體。劇評團強調年輕活力及觀念開放,有「和而不同」的討論心態,會定期組織觀影、座談及培訓活動,望能營造出廣州戲劇評論的活態健康氛圍,促進廣州戲劇事業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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