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故事》之棋呆奇遇
亞洲智庫高級研究員，中國文化管理協會藝術品管理委員會專家團成員，深圳市漢文化藝術品收藏協會名譽會長，漢赤旗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董事長，《畫說漢朝》博物館館長，作家，以收藏和研究漢畫像石著稱，業內稱「漢畫王」。
清朝乾隆、嘉慶年間，京城的王公貴族們盛行圍棋。上行下效，民間也開始流行，人往高處走，民間的圍棋高手都喜歡到京城走一走。
在浙江海寧，人傑地靈，也出了幾個圍棋國手，流風所及成為時尚。但也有不少人熱衷此道一輩子，沒能在棋壇上斬露頭角，卻落了個傾家蕩產的下場。范三就是如此，但還是樂此不疲，無怨無悔，直到四十多歲，功不成名不就，一家老小衣食無著，他一概不聞不問，不是別人來訪，就是他去訪人，一天到晚守著棋枰度過。
望子成龍之心，人皆有之，當官的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子襲父職，賊卻永遠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做賊，范三也是如此，自己這一輩子反正就這樣過來了，當范三一旦發覺自己唯一的兒子成了棋迷棋呆，他就開始緊張起來了。
比武長蛇
畫面以菱形紋橫分為兩格。左一人一手持盾一手持短箭，又一人持長矛，作格鬥狀。右在十字底紋下刻一S型巨蛇。
因為家裡窮，全靠老婆做針線過活，范三走到哪裡都要把孩子帶到哪裡，他下起棋來忘了吃忘了喝，就把孩子忘在一邊不管不顧。這孩子雖然生得眉清目秀，神情卻是木木的，像棋子似的，往那兒一擺非常省心，大半天不吃不喝不屙不尿，光是獃獃地看那棋枰。有人看他一天到晚不肯講話，就喊他棋呆，他也答應。棋呆就成了他的名字。四五歲的時候，范三給人下棋，有一次走錯一步，棋呆就指指點點比劃劃，支的那招還凈是出人意料的高招。還有一回，來了一個高手找范三下棋，下著下著就到了進退維谷的境地，范三借口內急躲進了廁所想點子。高手等得無聊，看棋呆盯著棋枰的那個專心勁兒，就問：「你也會？走幾步！」他點點頭，就走了幾步，回來范三接著下，居然就成了個和棋。
等到棋呆念了幾年書，范三再也無力供他上學，又怕他走自己的老路，就叫他下了學給鎮上一個大戶人家放牛。他往往看人家下棋入迷，牛啃了莊稼都不知道。一回又一回，大戶終於把他辭了。令范三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居然天天有人到家裡來找他下棋。范三就說：「你們要下給我下，我兒子不得閑！」人家就嗤之以鼻，「要下找高手，誰和你個臭棋簍子下！」范三一怒之下把兒子揍了一頓，後來就沒人敢再上門，棋呆卻開始一天天地一夜夜地不進家了。還好，只要一進家都要帶或大或小一包銀子來，眼看著家裡的日子蒸蒸日上，范三夫妻倆也就不再問他。
比武
左起一服飾怪異的人物，一抄手人物，一持曲杖長者，一人持扇面，兩人一持鉤鑲、短劍，一持盾牌短劍，進行比武。後有二人觀看。上飾雙菱形紋、幔紋。
到了十八九歲，棋呆卻不出門了，外面來人找也不接待，一天到晚一個人呆在屋裡，或是對了棋枰指指劃劃，或是一個人沉思默想，就像那枯木朽株，誰也不知道他鼓搗些什麼。范三夫妻倆怕他走火入魔，時不時就想去看一看他，好心卻惹得他無端地發火。
棋呆家有一方十餘畝的池塘，池塘的中間是一個小小的孤島，棋呆乾脆就在孤島上搭了一個竹樓，沒有樓梯，自己躲在裡面，有人來訪，就劃著小船來到竹樓下，他用小絲繩縋下來一紙棋譜，考試一樣看來人的本事，很多人等了半天也不見他理，就訕訕而去。偶爾他也松下來一道繩梯，讓來人上去，在一起切磋半天一天。
忽然有一天，縣衙里來了一個衙役，拿了根朱簽，勒令他到縣衙去，立時就去，不得有誤。任你是閑雲野鶴，也怕他法網恢恢，官法如爐。棋呆只好乖乖下樓跟了那衙役去。
那衙役卻帶著他雇了一輛車子，上了車才告訴他說是京城有一位官老爺，也是一位圍棋高手，請他前去切磋棋藝，將會給他優厚的待遇。原來並不是什麼無妄之災，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下棋而已。棋呆也就放心跟他來到京城，來到了一個朝廷大員家裡。那衙役要他在客廳里坐著，自己就進去了，很久很久也不見出來。棋獃等得無聊，就在那裡琢磨几案上的一盤殘棋。
送客圖
等了很久，進來了一個漂亮丫頭，手裡拎著一個水桶，來到跟前就橫眉怒目訓他，「看你這人獃子一樣，你以為你是請來的客人啊？老爺說了，今後這客廳里倒茶倒水都是你的事啦！」
泥人也有個土性子，憑空受了一頓搶白，棋呆惱了，「我不是你家請來的客人，還是你家的奴僕不成？」
那丫頭笑了，就像一朵花嫣然地開，那聲音宛如鶯啼燕嚦，「一個小小的跟班，也想使性子，在這府上就不怕你脾氣大，我告訴你老爺約好了人來下棋，馬上就到，你趕快茶水侍候，免得皮肉吃苦。你可要小心瓷器傢伙，這一隻茶杯可是夠你一家人吃一年的。」
說話間管家陪了一個氣宇軒昂的客人進了客廳，向棋呆點了點頭，「你就是新來的阿獃？你可真呆，客人來了還不趕快上茶！」
客人落了座，棋呆就上了一杯茶，他心裡想著：老爺既然是高手，敢於上門挑戰的當然也是高手，沖了他們和父親一樣的年紀，沖了他們是同道的高手，上茶就上茶吧！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都有個長幼尊卑，現在下棋要緊，回頭再向官老爺討個公道。老爺上來的時候，他不卑不亢地上了茶。老爺面善，方面大耳，一臉福相，端詳了一下他的面容，笑著點了點頭，和客人寒暄一回，客氣一回，就在棋枰前坐了下來。
鴻門宴 85*136cm
宿州博物館藏。東漢，石殘。畫像分上下二層。上層為演武的場面，兩女子揮鉤舞劍，身手矯健而美。兩男子演拳術，動作瀟洒，還有一男子旁觀。下層刻畫軺車一輛，御者為一褒衣戴冠的男子，乘車為一女子，車前一騎者揚鞭策馬，車後騎馬者為一女子，還有一人拱手送行。
這一坐就是半天，僕人們遠遠地躲在一邊，支著耳朵聽老爺吩咐，而不敢在跟前打擾。棋呆自恃是請來的客人，大大咧咧地端了個椅子，一聲不響，坐在一邊看。
客人贊道：「觀棋不語真君子，大人你這棋童頗不俗氣啊！」
老爺點點頭，臉上就有些自矜之態。棋呆心裡就有些不以為然：你光知道在客人面前妝臉，你把我擺到什麼位置上了？怕二人分心，就沒有表現出來。
客人兩負一勝，掏出兩錠大銀放在案上，拱一拱手道：「大人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老爺也自謙道：「承讓！承讓！」
送走了客人，棋呆心想該輪到自己和老爺下了，我可是沒錢輸給你。老爺卻笑著問他，「看樣子你也通門，老爺我這盤棋贏得如何？」憑心而論，這盤棋沒有多少可圈可點之處，出於客氣棋呆點了點頭，老爺就有點掃興，打一個哈欠，就到後房裡去了。
棋呆心裡就有些惱火，下棋就是下棋，擺那些官架子幹什麼？這時管家來給棋呆安排住處，又窄又小的一間房，一床一桌一幾，好在還乾淨，過慣了窮日子的棋呆也沒說什麼。吃飯的時候那個漂亮丫頭來喊他，「你不知道餓嗎？你等著老爺來陪你是不是？走吧，跟我走，咱們的肩膀一般高。」原來竟讓他這個客人和下人們一起吃飯，棋呆很惱火，但也只能先填飽肚子再說，他心裡盤算著：已經看了你一局棋，已經知道了你有多深的水，好歹住一天，明天贏了你就離開，既來之則安之，等贏了錢在手，找個旅店住下，再去會會其他高手，也不枉來京城一趟。那丫頭也真漂亮，棋呆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不知不覺之中多吃了一碗米飯。
大莊園圖 214*103
江蘇銅山縣洪樓祠堂後壁。原石現存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淺浮雕。所刻劃的是迎賓、拜謁、宴飲的情景。畫分兩格：下格是迎賓場面。客人身分非同一般，有軺車、扈從、大車為證。高大壯觀的莊園，門前是一對子母闕，主人身份當也非富即貴。主客對揖，手執笏板，互致敬意。上格刻兩廳堂，堂中帷幕高張，案上酒具羅陳，男女主客按左右分坐在兩廳堂中，進餐交談。廳堂外面，有十餘個僕從隨時聽候呼喚。建築物上面瑞鳥翔集。邊上飾有菱形紋。畫面反映了門當戶對禮尚往來的富家勢族待人接物的實況。
第二天一早，哪個王爺府上來了一個太監，說王爺要上門來手談。棋呆知道手談還是下棋，心想今天又輪不上了，不過看看他們下棋也挺有意思。
王爺的棋風喜歡浪戰，大刀闊斧，大起大落，先就贏了一局。老爺沉沉穩穩扳回來一局，第三局王爺開局就不大妙，不多時就陷入了困境，就有些舉棋不定的樣子，棋呆覺得自己就要睡著了。這時老爺帶笑道：「王爺對不住，卑職這幾日有些鬧肚子，我去去就回。」王爺在那裡苦思冥想，棋呆有些不忍，就給他支了一招，王爺一拍大腿連連叫高。等老爺回來，兩個人又接著下，那局勢與先前相比已是大不相同，最後成了和局。
送走了王爺，老爺把棋呆叫到跟前，「你小子家在何處？跟誰學的，你的心眼挺實，你的手段不錯嘛？其實這樣的結局最好，真贏了他，王爺的臉往哪兒擱！」
棋呆就有些惱，沖道：「你把我請來賭棋，居然還問我從哪裡來？還把我當成下人看！你看小爺是侍候人的人嗎？你我立馬下一局，分個輸贏，分個高下，我立即走人！」
老爺就板了臉，一拍桌子道：「你不過是我買的一個棋童，怎麼敢這樣和我講話？」
棋呆大怒道：「明明是請小爺來賭棋，怎麼小爺倒成了你買的棋童了？你當官有什麼不了起，天子腳下難道就沒有講理的地方了？」
「好好好，看不出你小子倒是挺有脾氣的。」老爺立即喊來了管家，拿來了賣身契，「你看，這是你爹昨天親手立的賣身契，三百兩銀子把你賣給我的。」棋呆親眼看了個仔細，真的呆了，老爺又說，「昨兒你爹拿了銀子，立好約，當時就哭了，說是父子情深，不忍心再當面給你告別，他就從偏門出去了。」
相馬捕魚
石殘。橋上左下坡一人坐立相馬。橋下四人裸體罩魚，爭相誇耀自己的勞動成果。一人抱膝而坐，旁邊遊動一蛇。
得知自己竟然真的被人當兒子賣了，棋呆究竟是少年心性，當時就哭了，「這個天殺的王八蛋，坑死我了，老爺你可要給我作主啊！」就把來時的情況訴說了一回。
老爺恍然大悟，就平心靜氣地安慰他說：「你的話我信，你的棋不要和我下了，我不是你的對手，你昨天給王爺支的那一招，真如神龍變化，莫測首尾，又如老驥馳驟，不失尺寸，用力老道，堪可回天。棋枰面前，沒有長幼尊卑，以弈會友，彼此平等。不過你說，我這三百兩銀子花得冤枉不冤枉？」
棋呆忙說：「冤枉，我願意在老爺府上設局博彩，給老爺把銀子贏回來。」
老爺若有所思，嘆口氣道：「有昨天和王爺這一局棋，樹欲靜而風不止啊，我這府上別想安寧了。」
棋呆不解，「下棋不就是下棋嗎？能贏不就得了？」
「年輕人啊，人心險惡，世事如棋，京城這地方，魚龍混雜，這其中的奧妙一時和你說不清楚。」
次日一早，老爺的頂頭上司就派人來通知，今天要來手談一局。
老爺嘆一口氣，一臉愁雲。
棋呆就問，「手談就手談，還不知是誰輸誰贏，老爺何必掛懷？」
老爺道：「我們那些同僚最怕的就是給他這個部堂大人下棋，得罪廚子沒有好飯吃，你不能贏他，你還不能輸得讓他看出來你讓他，這是最累人的。」
惜別圖
居中二人揖別，二人的車馬騎從各奔前程。
棋呆不解，「下棋就是下棋，下棋就要分個勝負，不然又何必下棋？如果誰的官大誰的棋高，那有一個皇帝，天下人就都不要下棋了！」
上午這一局，老爺和上司對壘，先是各勝一局，最後一局和局在望，終於又是老爺輸了一子。看著那上司笑嘻嘻地把銀子讓跟班裝走，棋呆眼裡出火。
老爺自我安慰道：「財去人安樂，花錢買個平安吧！」
棋呆意氣消然，「這不是臭棋，這是霸棋，這京城裡的棋局實在沒意思。」依了棋呆的性子，馬上就要離京回家，可一想老爺那三百兩銀子花得冤枉，話就沒有出口。
又次日，部堂大人連招呼都沒打，就氣勢洶洶帶了四個人來，老爺認得那四個都是現時稱霸京城的國手，現在被豢養在府里的。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爺就格外客氣，格外小心。
部堂大人落了座，發話道：「我今天就來個坐山觀虎鬥，就讓他四個和你這個小棋童操練一回！」
老爺忙道：「這個小棋童是我剛從鄉間買來的，任嘛不懂，只會提茶續水。」
部堂大人嘿嘿一聲冷笑，「樹葉再稠不擋鷹眼，本部堂察顏觀色，早已經看出你這裡藏龍卧虎，你這個棋童是個大大的高手！就讓他們見見高低吧！本部堂也開一開眼界。」
老爺再想分辯，部堂大人擺一擺手。
棋呆不慌不忙道：「怎麼比？是車輪戰，還是一起上？」
庖廚會客
上格男女主人對坐，女主人身後有二壺。下格為庖廚。
部堂大人怒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這鄉間小子不要太狂妄了！」
那四個國手中的一個老者道：「棋道，當然是公平競爭，沒有人欺負你，當然是一個一個的來，怎麼，你還想把我們四個都壓下去嗎？」
四個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中氣之盛，聲震屋瓦。
棋呆仍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道：「誤會了，我只是不想耽誤四位前輩的時間，才提出和四位一起下。」
四個人道：「這是你自找，可不是我們欺負你。」
部堂大人如同在自己府上一樣，發號施令道：「啰嗦什麼，快，擺上四張棋桌！」
老爺看看棋呆從從容容的樣子，也就不再說什麼，心裡卻在打鼓。
四張桌子成月牙型擺開，四個國手眈眈相向，如群狼圍住了一隻小羊。
老爺問道：「賭注多少？」說完就叫管家拿銀子來。
部堂大人獰笑道：「這些人還缺銀子嗎？今天就賭一把狠的。」一擺手，早有一個隨從呈了一個托盤上來，裡面是一把帶了銅箍的錐子。「今天誰要輸了，以後也就沒臉在棋壇上招搖，既然是有眼不識泰山，自己就把招子（眼睛）廢了吧！」
四個國手顯然沒有思想準備，一時都愣了，看看部堂大人鐵板一塊的臉，好象突然明白了什麼，相視一眼，微微一笑。
老爺心想，這也太狠，這也太不要臉了，替棋呆捏了一把汗，嘴裡卻沒有說什麼。他知道部堂大人心狠手辣，什麼都幹得出來，他才犯不上因此與頂頭上司為敵呢。
開局之後，四個國手老是催他快些快些，棋呆出手極快，舉重若輕，舉棋不悔，後來四個國手就不再催了，再後來就是不時地用目光求棋呆慢些慢些。部堂大人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老爺先是替棋呆擔心，現在看他佔了主動，是心裡高興又不敢表現出來，再後來就有些擔心，萬一棋呆勝了，部堂大人又豈肯與他善罷甘休？自己在一邊眼巴巴看著也怕部堂大人心煩，就給棋呆使了一個內容曖昧的眼色，找個借口溜了出去。
在各下了一手以後，看看四個國手抓耳撓腮進退維谷舉棋不定的樣子，棋呆微微一笑道：「四位前輩，小子要出去凈手了。」四個國手正巴不得他出去好有機會商量對策，連說你去你去。
庖廚圖
畫分三格。上格與中格為庖廚圖，下格為迎賓車馬。
老爺好象專門等在門外，拉起來他就往後院走，一路拐彎抹角從偏門出去，一輛雙輪馬車已經等在那裡。老爺說：「不要管輸贏了，你快走吧，京城不是你這等人呆的地方。等老夫從官場上退下來，咱們後會有期！」棋呆還想說什麼，老爺低聲喝道，「還不拉他個棋呆上去？！」就見從車幃里伸出一隻手拉他，棋呆心想這手怎麼這樣柔軟，定睛看時，竟是那個漂亮丫頭女扮男裝的。
「駕！」隨著車把勢一聲鞭響，馬車粼粼而去。
老爺硬著頭皮回到客廳，四個國手還在那裡絞盡腦汁冥思苦想，部堂大人急得踱來踱去。「多少大江大河都過去了，小小的陰溝里竟翻了船！」
這時有一個國手突然高興地大聲叫道：「我真暈頭了，這棋不是和了嗎？」大家看時，果然和了。這時其他三個國手看看自己的棋局，也是和了，一時歡喜若狂。老爺心裡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
部堂大人仔仔細細看了一回，忽然看出了名堂：「你們這幫混蛋光顧高興了，把這四張棋枰連起來看看吧！」
原來，每個棋枰上都黑白分明地顯示著一個字，連起來就是「天外有天」。
TAG:徐州畫說漢朝博物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