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王家衛

最新 07-07

Rain White Noise

Relaxing Sou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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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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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最近入了梅，雨總是來得突然。前兩天和阿布去看了《阿飛正傳》，出了影院倆人被午後暴雨留下的潮熱空氣撲得有點懵。

出門沒有帶傘的習慣，也不知是好是壞。壞就壞在有被淋成落湯雞的風險，而好就好在能感受到雨的迷人。

何來的迷人呢？雨的味道總是不同，或是地段，或是溫度，或是因個體無常的情緒帶來了神秘變化。

王家衛擅用雨。如注的暴雨、綿密的小雨、低壓的雨前、潮濕的雨後......畫面一度潮濕。

雨的存在為敘事、情緒渲染做了極大的貢獻，從而使影片更加出彩。今天就為各位來盤點一下王家衛的三部經典作品中多樣的雨。

Note: 文末有福利

《阿飛正傳》

「這是哪裡啊？」

「我家。」

「我什麼時候說過跟你回家呀！」

「你沒有說過不會來呀！」

旭仔打完人和舞女咪咪從舞館裡出來，窗外下著瓢潑大雨。這一場暴雨就像一劑催情劑，情慾在狹小的空間里油然而生。旭仔的襯衣被打濕後貼在身上；咪咪裸露的後頸濕漉漉的，更添幾分肉感。進了旭仔家門以後，雨聲不如在外面大了，咪咪心裡的緊張和興奮卻被短暫的安靜所放大，空氣里的性慾變得赤裸裸。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兩人身上的黏膩，雨水和汗水夾雜著荷爾蒙的味道。

「可不可以借幾塊錢給我坐車子啊？」

又是一個雨夜，蘇麗珍去旭仔家取回自己的東西，並藉機表明自己想要複合的心意。咪咪的存在和旭仔的一番話令她傷透了心，失望至極的她躲在牆根默默哭泣。穿著黑色雨衣的警察超仔再次出現在她面前表示關心，蘇麗珍卻背過身去不願回話。雨夜極低的亮度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那時的她大概是想將心裡的苦楚化作雨水全落下來吧。

「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好運氣的。」

「做人，千萬不要比較。」

再後來，超仔和蘇麗珍經常見面。她想和別人一吐為快，趕緊走出悲傷。兩人肩並著肩，走在雨後水窪深深淺淺的路上，談心聊天。雨水倒映出城市的光，是幽綠的浪漫。

「我真的很想去菲律賓。」

得知旭仔拋下她離開香港去了菲律賓，咪咪的倔強和自愛讓她無法低頭。她去找蘇麗珍，去找旭仔的養母，想盡辦法再去感受他的存在。當歪仔開著旭仔留給他的那輛車跟在她身後時，她爆發了。她只喜歡旭仔，她只想在他身邊。歪仔的愛慕甚至變成了一種阻攔，兩人最終在暴雨中扭打作一團。飽和的情緒瘋狂溢出，就如同雲層無法再積下的水汽，必須作雨。

這座城市的雨水雖然綿長，但卻稀釋不了人們濃郁的感情。

《花樣年華》

「怪不得老在麵攤碰見你。」

周慕雲從樓梯上來，才過拐角便傾盆雨下，他急急忙忙跑回到台階口避雨，面露難色。麵攤旁的蘇麗珍也被澆了個措手不及，趕緊躲閃；她拿手絹擦著雨水，目光流轉，悵然若失。這場雨來得突然，就像二人配偶的婚外情。其實他們都已經察覺到了，只是還心存懷疑並為這樣的秘密感到不愉快。從前相遇只是目光停留後的點頭罷了，如今卻都被雨淋了，都被劈了腿。回去的路上兩人約莫是默默無言的，直到停在各家門前掏鑰匙才開始寒喧。得知陳先生經常出差在外，他嘴角帶笑，心情複雜。而對於周太太回娘家的事，她也只能報以微笑。原來是真的出軌了啊。

「忽然間想吃芝麻糊。」

第二場雨只有周慕雲淋到了，因為他提前從計程車上下來走回了家，還因此生了病。蘇麗珍從阿炳口中打聽出他想吃芝麻糊，便急忙開灶下廚為他煮。她聰明到做了一大鍋，分給房東孫太太，不露出一點蛛絲馬跡。但她又不那麼聰明，還沒清晰意識到自己對周的感情。她大概以為自己這麼做是出於愧疚，本來就是自己提出來要分開下車的，而那樣的關切已經流露出了她對周的喜歡。

「別哭，這又不是真的。」

最後一場雨又是兩個人一起淋的。不同的是周慕雲已經濕透了，而蘇麗珍只是垂眉底眼地靠在牆邊，旗袍一絲不苟。他承認自己已經愛上了她，說話時勇敢的樣子和他衝進雨里為她拿傘的樣子如出一轍。反觀蘇那佯裝著心裡毫無波動的模樣，嘴上倔強地說著「我們自己知道我們沒什麼不就行了」，和她的表面衣著相呼應。爾後她的精緻的捲髮被飄來的雨絲打濕，她的情緒在雨中也因為得知周要去新加坡的消息而逐漸激烈起來，但又在雨後的水窪中平靜下來。蘇麗珍在雨停以後才說到，「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但是這一場雨彷彿澆落了她在心裡建起的圍牆，終於在周慕雲鬆開手的那一刻直接面對了自己的情感，趴在他肩上，失聲痛哭。

是啊，就連去買面都穿得那麼好看的她，面對感情的態度自然更加一板一眼了。

《2046》

「你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你可以放下過去，記得回來找我。」

墨鏡王用了倒敘的手法，所以在這裡先來聊聊最後的那場雨。蘇麗珍，和周慕雲的舊情人同名同姓的賭場黑蜘蛛，在離別時不經流露出不舍。正如周慕雲自己所說，他一直在新蘇麗珍身上尋找舊蘇麗珍。一切彷彿是冥冥之中已註定的，他與兩個蘇麗珍分別的夜晚都在下雨。雨落在地上，也落在二人心頭，涼得直打顫。他們都知道對方沒有放下過去，也知道自己沒有放下過去。或許正是這樣的心知肚明，讓那個躲雨牆下的吻顯得有些綿長而決絕。

「其實我很清楚這種不知不覺的感覺。」

落雨的時候也是等待的時候。周慕雲開始與王靖雯一同創作文字，就和從前與蘇麗珍寫故事一樣。他清楚地明白，有些感情無聲無息地就闖進了人心裡。對王靖雯的喜歡也是。他去接她下班，她抬眼看著他，輕聲道了句不必。外面又是大雨滂沱，周慕雲站在燈下抽煙。他總是在雨中等待。他等過舊蘇麗珍直面他的愛，他等過新蘇麗珍接受新的感情，現在他在等王靖雯的答案。後來他答應她用過來人的身份寫一個故事。寫著寫著，他明白了，她一直不回答，不是因為遲鈍，也不是因為不喜歡他，而是因為她另有心上人了。

「你不是答應我永遠不來了嗎？」

「我想見你。」

「我想帶你回香港。」

「你贏了，我就跟你走。」

我們回到開頭。周慕雲再次來到新加坡尋找蘇麗珍，想帶她回香港。交談不多，和從前她幫他在賭場回本的日子一樣，在附近的麵攤坐下。蘇麗珍用她沒戴手套的手熟練地鋪開一副牌。那時是「你贏了我就告訴你我的過去」，如今是「你贏了我就跟你走」；擅長賭博的她就這樣拒絕了他兩次。在酒局上風流倜儻、逢場作戲的周慕雲，用情至深時也如那雨中的燈，有著溫柔、卑微卻倔強的光暈。浪子終究還是輸給了愛情的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