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鋸一刨出明清
很難想像,古人從「席地而坐」發展到「垂足而坐」竟耗時兩千多年,跨越商、周、秦、漢、魏、晉,直至南北朝。各種配合高坐的傢具更要到宋時才應運而生,而我們今天熟悉的各式傢具大多都是明清時的設計。明清是中國各門藝術的成熟期,也是中國古典傢具鼎盛的時期。當時傢具製作技藝之高超,在今天看來,仍令人驚嘆。
明式傢具
明代是中國歷史上非常輝煌的時代,經濟、文化、交通、軍事都發展到了封建時期的頂峰,而手工藝也隨著「萬商雲集」越發精彩,其代表人物的身份更是高到極致——木匠皇帝朱由校。他不僅喜歡「營造」,還將自己的作品拿到市集上賣,徹徹底底體驗了木匠的生活。能讓皇帝都這麼感興趣,可見當時的木雕技藝已經由「活計」發展成了一門藝術。而細木傢具(類同如今的紅木傢具)更成了身份與品味的象徵,如今天的阿瑪尼、LV一般。明範濂的《雲間據目抄》中寫道:「細木傢伙,如書桌禪椅之類,余少年曾不一見,民間止用銀杏金漆方桌。自莫廷韓與顧、宋兩家公子,用細木數件,亦從吳門購之。……紈褲豪奢,又以椐木不足貴,凡床櫥幾桌,皆用花梨、癭木,烏木、相思木與黃楊木,及其貴巧,動費萬錢,亦俗之一靡也」。上層社會文人雅士的熱烈追捧,無疑讓明代的細木傢具越發矜貴。
明 黃花梨木四齣頭官帽椅 上海博物館藏
南洋進口的珍貴細木是「明式傢具」的標籤之一。
如今大家熟悉的紫檀、花梨、烏木、楠木等均屬細木,這些高級硬木有著美麗的顏色和紋理,是明式傢具用材首選。為了彰顯這種美麗,木匠們往往不會再給傢具上漆,而是依木材自身的紋理在牙板、兩腿間的鑲板等處勾勒出紋樣,再細心打磨,讓木頭展現出天然的韻味。一件好的明式傢具,不僅僅是木料好,更重要的是木匠經年累月打磨出的天然紋理。那些羽毛獸面的膝隴形象,給欣賞傢具之人帶來了不盡的遐想。
明 圈椅 上海博物館藏
造型與線條是明式傢具最令人稱道的地方。
一把官帽椅,靠背成S形曲線,人往上一坐,背便與椅背親密貼合,頭部恰好靠於搭腦,雙手自然攤在扶手上,從頸部到腰椎的肌肉一下子完全放鬆了下來。明代的圈椅,有大幅度彎轉的扶手,手平放其上,有一種很自然、很平穩的感覺。那個彎轉弧度做的越好,它的舒適感覺就越強。而明式的圓角櫃更是經典:整體造型上窄下寬,是最穩定的「A行」結構,在視覺上又給人以挺拔、穩重之感;櫃角稍稍向外叉開,便能產生物理學上重心偏內的效果,櫃門打開後不施力便會自動合上,相當便捷。此外屋檐般翹起的几案、富太般束腰鼓腿的餐桌,皆是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藝術設計。
而傢具造型附屬的邊腳線又以平面、凹面、凸面、陰線、陽線之間不同比例的搭配組合,變幻出千姿百態的幾何面,達到鮮明的裝飾效果,使傢具整體外形更具藝術情趣。當然,這樣的造型基本都是由工藝師們一刀一鋸一刨完成的,每落一刀都要講究整體藝術上的和諧統一。角度的大小、弧度的曲線、邊腳線的處理都是工匠經驗與歷練的體現。
抱肩榫
卯榫結構是中國傳統傢具的靈魂,也是明式傢具最令西方人驚嘆的地方——大到床、小到凳一顆釘子都沒有!
除了細處的少量膠,整件傢具都是用卯榫結構拼接而成,不禁從外表看天衣無縫、渾然天成,也不用擔心潮濕、乾燥會導致傢具變形或崩裂。當然,有如此奇效的卯榫結構做起來相當複雜。古代從「匠」到「師」的標誌便是能否做好榫卯。比如束腰方桌的腿足與束腰、牙條相結合時使用的抱肩榫,要很好地完成起腿足與面板、腿足與束腰、腿足與腿足之間的連接,就要依靠一個十分複雜的製作過程:腿足的上端做出兩個相互垂直但不連接的半榫頭與桌面相連;與束腰相接的部位要做出45°的斜肩,並鑿三角形榫眼,以便與牙條的45°的斜尖及三角形的榫舌相接;斜尖上還要留做上小下大、斷面為半個銀錠形的「掛銷」,與開在矛條背面的槽口套掛,憑此掛銷,才可使束腰及牙條和腿足牢固地連接在一起,並歷經百年依然堅固如初。可惜清中晚期後,工藝簡化,「膠作」普遍,桌子的牢固程度也大大降低。
明式廳堂 上海博物館陳列
如今,明式傢具已經與法國路易十五(洛可可)傢具並稱為國際線條藝術的代表,其流暢的線條、優雅的造型、內部卯榫結構的安排、人體工程學的兼顧、外部打磨與雕飾的製作無不凝結了那個時代最高超的工藝技術,使之成為如今最熱門的傢具收藏品類。可惜,如今現存的明式古董傢具已經相當稀少,收藏界普遍流行的是清式傢具。
清式傢具
清代是中國封建歷史的「夕陽」,紅的暗沉、落的慘淡。滿族的武力入侵摧毀了明朝的繁華,社會經濟文化水平一落千丈。雖然滿族統治者們極力倡導貴族學習漢文化,但八旗子弟仍多以武揚名,民間富豪也難有明代的高水準,他們的品味直接影響了細木傢具的風格。若把明式傢具看作一身素雅的才子,那清式傢具便是蟒袍加身的武將,渾厚、莊重、華麗、大氣。
清乾隆 紫檀透雕巴洛克風格寶座
北京保利2011春拍 成交價:40,250,000
堅硬美麗的南洋硬木依然是清式傢具最愛的用材,不過使用量越來越大,尤其是廣作和京作的紅木傢具,料大且重,造型也大氣,從整體到局部的比例都比之前的大了不少,給人以穩重富麗之感。例如清式的太師椅,座面寬大,後背飽滿,椅腿粗壯,整體造型像寶座一樣的雄偉、莊重。其它桌、案、凳等傢具,也可看出類似特點,比如那同樣粗壯的腿子。
清 紫檀木雕雲龍紋寶座 上海博物館藏
清代所處的十七、十八世紀世界範圍內正普遍流行繁複、華麗美學之際,受其影響清式傢具的裝飾也出現了明顯的轉變。繁縟的花紋、精美的鑲嵌成了清式傢具最為顯著的特色。花紋是裝飾藝術中運用最廣的手法,求富貴、求華麗的清式傢具三大製作流派更是在花紋雕刻下足了大功夫。多為皇家服務的京作傢具從皇家收藏的古代玉器、銅器上吸取了不少紋樣素材,巧妙地將夔龍紋、夔鳳紋、拐子紋、螭紋、虯紋、蟠紋、饕餮紋、獸面紋、雷紋、蟬紋、勾捲雲紋等常見的商周青銅器紋飾裝飾於桌案、椅凳、箱櫃、床榻之上,再以壽字紋、雲龍紋等襯托,且間以描金、鑲嵌等工藝,使整件傢具尤顯得古色古香、富麗堂皇。
清式傢具櫃面上的五爪龍紋
沿襲江南文風的蘇作傢具在大面板上多取名人畫稿作為裝飾題材,松、竹、梅、山石、花鳥、風景以及各種神話故事皆有,勾邊則多用傳統的海水雲龍、海水江崖、龍戲珠、龍鳳呈祥、折枝花卉等。局部裝飾上蘇作傢具最愛的花紋便是纏枝蓮或纏枝牡丹。蘇作纏枝蓮、廣作西蕃蓮,已經成為區別兩地的主要特徵。這種西式花紋形似牡丹,多以一朵或幾朵花為中心,向四外伸展,且大都上下左右對稱線條流暢,變化多樣,可以根據不同器形而隨意伸展枝條,故廣泛應用於廣作傢具。當然,除了西式花紋,廣作傢具也有相當數量的傳統花紋。花鳥、竹節、葡萄、蝙蝠、西番蓮花等花紋協調大方,倍顯傢具的尊貴與吉祥。
此外,為了突出整體的奢華,清式傢具開始大量使用鑲嵌技法,為插屏、掛屏、風、箱子、柜子鑲入玉石、象牙、木雕、景泰蘭等華麗裝飾。其中蘇作一向以「大漆」聞名,其鑲嵌手法也依漆工工序,在漆面上描出畫稿,再按圖案開式用刀挖槽兒,將事先按圖作好的各種質地的嵌件鑲進槽內,用膠粘牢,即為成器。蘇作所用的鑲嵌材料大多為各種玉石、各色彩石、象牙、螺甸、各種材質的木雕等,在各種木雕中又以雞翅木雕居多。而宮廷造辦處督造的京作傢具為求華麗,鑲嵌金、銀、玉、象牙、琺琅、百寶鑲嵌均不手軟,最為奢華。但三者之中還數廣作的鑲嵌技藝最為出色。它不以漆器作地,而多用絲絨、玻璃油畫等作為襯底。玻璃油畫就是用油彩直接在玻璃背面作油彩畫,畫面顯在正面。其畫法是先畫近景,後畫遠景,用遠景壓近景,立體感很強,配合上點翠嵌成的山水樹石,象牙著色的人物、船隻,整個畫面顯得遠近分明,人物氣韻生動,堪稱一絕。
仿古仙作
雖然明清的繁華已逝,但明清傢具卻在一代代工匠手下延續著他們的美麗。如今,除了傳統的蘇作、廣作、京作,明清傢具又形成了一個新的仿古製作流派——「仙作」。福建仙游製作的明清傢具在當代仿古傢具中的影響力已經越來越大,前往莆田仙游採購的各地客商絡繹不絕,甚至包括傢具的傳統產地——廣東和江蘇。何也?
紅酸枝木 條屏
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起,紅木原料的重心已不在廣東,而在福建。作為最早開發經營東南亞貿易的商人,福建人早已在東南亞扎穩腳跟,並迅速地把目光投向了非洲和南美洲,全球的硬木源源不斷地運到福建,再分銷全國。與當年以用料闊氣聞名的廣作類似,如今的仙作實力雄厚。
仙游的木雕工藝興於唐宋,盛於明清,素以「精微透雕」著稱,至今這裡的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做木雕,工藝高超者更不在少數,即使很小的人物形態也能雕刻得鬚眉畢現、衣紋清晰、表情生動。有些師傅只要看下傢具的圖片便能做出個「八九不離十」。因而「仙作」的明清式古典傢具,造型結構相當嚴謹,圈椅的靠背、搭腦、扶手,畫桌的腿子、棖子、牙板無不與舊制相同。其裝飾手法更是精妙,能把故事的幾個情節、人物景色組合在一個畫面中。為了構圖平衡,人物比例一般較大,而周圍的建築、樹木甚至胯下的坐騎都較小,從半圓雕、深浮雕,再到淺浮雕.主次物體一層接一層,相當豐富。例如仙作的清式羅漢床,整體遠觀渾然大氣,近看畫面精彩生動,裝板上還有小面積的透雕或鑲嵌.可謂繁簡相宜,美不勝收。
比起廣作、蘇作,木雕出身的仙作也更重視打磨,無論是桌面、椅背、腿等陽面還是桌子底面、腿子內側、邊角、牙板等陰面皆要仔細打磨,使之細膩潤滑、天衣無縫、表裡如一。這份精緻,才是「仙作」最為人稱道之處。
時光流轉,代代相傳的老宅大院如今大多已無奈地躺在了現代化高樓的地基下,那些傳世的老傢具和仿古的新傢具承載了我們對那個時代的無限念想。那些由工匠們一刀刀雕琢打磨出的明式風骨、清式氣派,那些蘊含古人美好祝願的圖案紋飾,彷彿都在喃喃述說著沉澱下來的美好時光……
這就 Dai 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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