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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它是蘑菇

別以為它是

一株蘑菇長在森林的入口處,我跑過去蹲在它旁邊,盯著它發起呆來。

它白了我一眼,開口說話了:「看什麼看?想吃我是不是?粗俗!告訴你啊!我可不是蘑菇!」

我怔住了,沒想到一株蘑菇也需要傾訴……看著它牛氣哄哄的樣子,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告訴你吧,我不是蘑菇,我是一棵樹吐出的煙圈。」它得意的說著,好像這是多麼特殊的身份。

「煙……煙圈?!樹?……原來樹也會抽煙的啊?」我瞪大了眼睛,把臉貼近了些,想嗅一嗅是不是真的有煙味兒。

它老大不耐煩,忙躲閃著身子,抬起頭大聲道:「唉唉……你幹什麼你?!說了算煙圈就是煙圈!聞什麼聞!太沒禮貌了!」

「哦。」我應了聲,不敢再動了。對於很兇的東西我向來怕的緊,今天看來不光是指人,還包括了這株煙圈……

它對我的行為尚為滿意,頓了頓,換了大人教育小孩的口吻開始講:「以後吶,出門不要亂說。你看!今天你就把我認成蘑菇了,要是被別人聽見,多丟臉啊!唉……傻小孩沒見過世面……」一邊說著煙圈皺著的臉鬆開了,像是寬慰了許多,接著它說:「你不要以為這世上只有人才抽煙,告訴你,樹也是會抽煙的!而且呀,還比你們人類吸煙史長久得多了!」煙圈得意極了,這話讓它自己頗感自豪,整個大菇蓋搖晃起來,軟綿綿的,真想咬它一口!

「那個……煙圈……煙圈同志,我是今天才知道的,樹也抽煙,真神奇啊!不過……不過就算樹是抽煙的吧,那抽出來的煙圈也應該是雲彩之類的東西,至少應該是飄浮的吧,而你長在地上誒……」話說到後面我越來越底氣不足,悻悻地偷看著煙圈的表情。

它的大菇蓋立刻不晃了,先是又皺成一團,像脫水了的干蘑菇,陰著嗓子說:「你剛才怎麼叫我的?……煙圈同志?!我哪一點像沾了政治色彩了?!這世界萬物哪個不是獨一無二有名有姓的?!你明擺著不放我在眼裡!」

我嚇壞了,急忙道歉:「我……我不知道啊……那,對不起啊……那麼,嗯,你叫什麼名字呢?」

它抖擻著白嫩的莖,鄭重其事的說:「姓煙名圈!」

我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趕緊避開它眼神強忍著笑假裝底下頭擦鞋子,可終於還是沒能忍住,一下仰面坐倒了,捂著肚子開始放肆的笑……一邊笑我一邊很想看看煙圈的表情,越想看就越不敢看,越不敢看就越想笑,最後什麼都再也想不了,能做的就只有笑……

等笑得差不多了,臉也有點抽筋了,可是氣息還是調不過來,一抽一抽的還偶爾的笑著。我實在覺得對不住煙圈,因為我的笑肯定會傷了它自尊,而且事情本身好像沒有那麼好笑,可是一想到這根本是一件不怎麼好笑的事我就又要開始笑了……最後終於頗為痛苦的止住了,轉過頭,看著煙圈。

看到煙圈的一剎那我就笑不出來了,本來想像著會見到梁朝偉似的「性感」傷神眼神,但我卻連煙圈的眼睛都沒看著。煙圈又不理人了,藏起了臉,變得像我沒走過來時一個樣,而且它的整個身子縮的更小了,活脫脫是根脫水乾菜……

不過我還是沒敢把這個比喻告訴它,現下我最要緊的是讓煙圈大人再對我顯顯靈,因為我實在是好奇有關樹也抽煙的事情,當然,也想告訴煙圈我不是有意笑它的……

那天我圍著它轉悠了很久,可是它還是死死的沒說話,一動不動的,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似的。有路人經過,都會用充滿鄙夷的眼觀瞄我,我心理也一直忐忑,倒不是怕他們以為我神經錯亂,只是他們應該會以為我想在路邊隨地解手……鬱悶歸鬱悶,我還是不停的蹲下站起來、站起來蹲下……但八點一過,我就不再做停留,轉身回旅館了。也許真的是我一場白日夢也說不定呢?如果不是白日夢,那一株蘑菇對我開口說話我怎麼會不害怕呢?呵呵……想想其實有些後怕……

三天之後,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左右思量,還是決定再回這裡一次,也許這裡連個蘑菇也沒有過呢?

還是那條馬路,還是右邊有片森林,我還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到了這裡。這次我沒有再向上次那樣垂著頭只盯著草邊,而是有些刻意的抬頭欣賞這一帶的景色,到底願不願意真的再找到那株蘑菇,到底還有些矛盾。

「喂!」我心裡咯噔一下,看來那天不是白日夢啊……

「喂!你過來啊!」現在才有點害怕,轉過身,看到了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蘑菇。哦,是煙圈。

我呼了兩口氣,移了過去,在它三步開外停下了,畢竟心理有些戒備。

沒想到煙圈也嘆了口氣,它的大菇蓋似乎又癟了許多,幽幽的說:「本來今天不應該叫你過來的。」今天它的口氣不太一樣,不再不可一世了,反而蒼涼了許多,「你今天根本沒在狀態。」它抬頭瞅了我一眼,那一眼瞅得我渾身不自在,彷彿我做錯事了一樣,我心裡也沒道理的跟著愧疚起來。於是,我忘乎所以地走了過去繼續向頭一天一樣蹲在了它旁邊。

「怎麼了?你還好吧?為什麼說我不在狀態?」我笑著問它。

「那天你蹲在這裡那個狀態才可以……才可以與我們交談,否則就不行!這是規矩……」它老不情願的說著,身子開始輕微扭動,看起來比我要矛盾的多了。

我又忍不住笑了,但只是一下,接著問它:「什麼規矩?誰規定的?那天什麼狀態?」

它又不說話了,我正想趁此找個舒服姿勢坐下來的時候它卻忽然轉過來沖我大叫:「規矩就是規矩嘛!你只是個人,管那麼多幹什麼?!」它渾身都抖著,激動極了。

我被嚇呆了,望了它一會,低下了頭。

長久沉默。

「對不起。」——大家不要誤會,這句「對不起」是我先說的,因為我著實是怕了脾氣凶的東西,所以無論如何還是先服個軟的好,況且還想問它許多事……

它轉頭看了看我,又嘆了口氣,終於開始好好講話了:「其實也不能全怪你……本來就是很好笑,不是么……我的名字是煙圈,我們的名字都是煙圈,我沒有特殊的獨一無二的名字,我們都一樣,一樣的……」

「啊??你們都是煙圈?那……那你是說那個……蘑菇都是煙圈?」

「可以這麼講。你們叫和我一樣的東西做蘑菇,其實我們都是煙圈,都是樹的煙圈。」

「……」

「那天你問我為什麼樹的煙圈不是雲而是長在地上的我們,我還沒有告訴你,你……你想不想聽?」

「我……」我不知道如此之情形下這只不大不小的乾癟老煙圈還要賣個關子才肯往下講!這一份死要面子的虛榮實在把我恨得牙痒痒!它要是個人我早就錘它了!它要是個蘑菇我就下菜了!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的回答:「想!聽!」

它點了點頭,好像是說「一切盡在我預料之中」,還頗為欣慰……「咳……咳……樹,你以為什麼是樹?就是你看到的長葉子的高杆子嗎?不是的!那只是樹的一段根而已。真正的樹,在下面啊!樹的偉岸不是能形容的出來的,他握緊泥土的每一隻手都攥出一個宇宙,樹的身體是在土裡暢遊的,在土裡生土裡死的。上面這一段帶葉子的部分,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段,它是用來與你們交流的,每一片葉子都是一葉風鈴,該聽懂的人就能聽懂樹的教誨。但很少有人能聽懂,你們只是把它當作木材來砍伐,漠視了真正的價值,更漠視了真正的樹。」

聽到這裡我已經瞠目結舌,不知道該不該罵它一句瘋子,但又實在罵不出來,心裡被什麼東西堵著,又像是什麼東西開始生長,難過極了。

「每一個死去的靈魂必須要脫去愛怨恨才能真正得到超生,而這世上又實在沒有能憑空造物的神,一切力量都是守衡的。所以,每一個超生了的靈魂,它們脫下來的情仇愛恨化為戾氣,必須有生靈把這些戾氣真正的消磨完才行。而能承載這些的就是樹,樹把世人的怨化成了苦澀的煙,一口一口的抽著,於是才有了偶然冒出地面的我們。」

我的心像被什麼鈍擊了一樣,胸口彷彿充滿了地獄裡的那種煙,望著煙圈,半天吐不出半個字來。

「我對你說的已經太多了,我想我真是一口沒有過濾乾淨的煙圈……」它輕輕的說著,似乎變得蒼白了,「那天你能喚醒了我,說明你是一個可以進入那種狀態的人,我相信你可以……」它頓住不說了,「也未必……不是有很多孩子也一樣么,最後還不是……」它搭攏下大菇蓋,垂頭喪氣的,吞吞吐吐了十幾次,最後終於抬起頭,看著我說了句:「再見。」

我頹然地坐在草叢裡,我知道它像那天一樣再也不會理我了。

遠處漸漸傳來吵鬧的聲音,是一對姐弟在互相追打,姐姐手裡拿著黃黃紫紫許多野花,好不得意。弟弟追到我這裡,蠻橫地揪住煙圈,一把拔了起來。

我想阻止,可是好像困在了電視屏幕外面。後來我才明白,命該如此,否則煙圈也不會再叫住我說那些話。

有些時候,我感覺腳下總有波浪,有一種衝動想把十指都緊緊地扣進泥土裡,我知道在那裡我可以抓住世上最原始的血液!綠綠成蔭的流光注血管里竄動著,竹濤、風聲、還有地下的聲聲心跳,讓我想一縱身投進土裡去,那裡的波瀾,那裡有另外一個真正的世界……隔壁傳來新聞聯播的聲音,我也去打開了電視。

再吃一切菌類的東西,總是吃的很仔細,品味一朵朵煙圈,一段段情仇,一棵樹的呼吸。真的很想告訴廚師:「這個不叫蘑菇,它們叫煙圈。」可惜還是沒能夠……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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