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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秦制政治毒素的稀釋——董仲舒社會治理思想的時代價值

對秦制政治毒素的稀釋

——董仲舒社會治理思想的時代價值

劉百淞

作者授權 儒家網 首發

孔子二五六九年戊戌五月十九日乙未

耶穌2018年7月2日

【作者按】

這篇文章的撰寫動機在於回應朱永嘉先生對董仲舒思想的批判。眾所周知,朱永嘉先生是前三十年不斷革命論的信仰者、堅守者和踐行者,在學界享有很高的聲譽。

與庸俗的反儒者有所不同,朱永嘉先生敢于堅持「評法批儒」的革命路線,徜徉於歷史海洋,評古論今,為有識之士提供了另一套可供參照的理論。以往有人提過,誰能把秦始皇和陳勝吳廣同時抓在自己手裡,誰就能真正做到古為今用,活學活用。

本文粗略梳理歷史材料,以董仲舒社會治理思想的時代價值作為切入點,在秦始皇和陳勝吳廣之間橫亘一個董仲舒,藉以說明「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的歷史邏輯。

本文的刪節版作為會議論文提交給「2018中國?衡水董仲舒國際會議」,祈請方家斧正。

【正文】

漢興六十餘年,「強國家」的暴力機器日趨完備,財富積累,貧富兩極分化愈演愈烈,外敵侵擾有增無減。改革呼之欲出。武帝勵精圖治,廣泛徵求治國理政的建議。

董仲舒以儒生的身份呈上《天人三策》,武帝擇其精要而從之。一個全新而強大的時代到來了。董仲舒在第三策中提到「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

這句話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影響。學者從宗教學、哲學、政治學、社會學等角度對其闡發或批判。在現代學者的質疑聲中,朱永嘉先生顯得尤為突出。

朱永嘉著《論李贄》,中國長安出版社2018年

他十分欣賞李贄對董仲舒的批評。李贄在《史綱評要》中指出:「『道之大原出於天』,誤盡宋儒。命猶令也。豈不冤哉?讀古書者氣善諸。」[1]

平心而論,李贄為了清除「存天理,滅人慾」的社會影響力,否定道學家的修養工夫,不得不追根溯源,將病因歸結到董仲舒那裡。董仲舒「誤盡宋儒」,似乎成了定案。

果真如此?我們必須與董仲舒的社會治理思想同頻共振,以期得到正確答案。

董仲舒之所以光彩奪目,就在於他看清了國家治理的混亂、社會治理的缺失、儒生的缺位。

從國家制度層面來講,漢承秦制,將其推向了極致;從觀念形態領域來講,奉行黃老之術,與民休息。民生有所改善。

水漲船高,一些權貴驕奢淫逸,與民爭利,胡作非為。地方勢力厲兵秣馬,糾集亡命之徒,大搞獨立王國,覬覦天子之位。天子恩澤被這些中間環節榨乾。民眾只能忍受橫徵暴斂。貧富兩極分化不可避免。

對於最高統治者而言,諸多不利因素羼雜在一起,製造了一起又一起混亂。原先,以黃老之術作為官方意識形態,以刑名法術作為治理技藝,尚能發揮積極作用。然而階段性的成就並不能挽回頹勢。

當一個王朝,自上而下,都沉寂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幻覺之中,都不願自覺擔負起禮義廉恥的社會責任,那麼它的上層建築就會變成泥足巨人,只要根基鬆動,就會渾然倒塌。

武帝非常具有憂患意識。怎麼辦?唯有革故鼎新。就當時的大環境而言,各家都有改革方案。應該選擇哪一家?這就要看哪一家能從整體上化解當時的社會危機。民眾有欲求,民眾要生存。這是事實,不容迴避。統治者應當正視民眾欲求,為民眾的生存和發展創造有利條件。

或許有人會問:儒家不是提倡「養心莫善於寡慾」嗎?寡慾甚至無欲,理應成為人生境界,沒有必要討論「同民所欲」。其實,這是一種極具代表性的錯誤觀點。

面對權貴鋪張浪費,驕奢淫逸,儒家勸誡他們節制慾望,過合乎理性的生活;面對民眾饑寒交迫,顛沛流離,儒家呼籲統治者廣施仁政,體察民艱,同時藉助家族、鄰里和社會的力量,確保大家共渡難關。

同樣是一個「欲」字,不同身份的人對它有著不同的展現。權貴可以做到「食前方丈」,聲色犬馬,無所不用其極。對此,有必要講清楚「養心莫善於寡慾」的積極作用。放眼望去,面有菜色,路有餓殍,民眾連「藜藿之羹」都吃不飽,何談仁義禮智信?對此,儒家必須推進「先富而後教」和「厚生」的社會治理。

後人曲解宋儒講的「天理人慾之辨」,用一種非彼即此的對立思維對其加以重新解釋,並將這種偏見錯誤地運用在社會生活之中,由此引發了許多尖銳衝突。

須知,「存天理,滅人慾」是有具體涵義的。對君子而言,「去一分人慾,則入一分天理」,這是道德自覺;對普通人而言,「百姓日用而不知」更有實效。

如果強行將君子的道德自覺用來鉗制普通人的言行舉止,甚至將最高的道德境界作為標準,藉以壓迫民眾,那無異於「以理殺人」。這是道學的流弊,也是宋儒不願意看到的。

自古以來,有一種不對等的論辯方式經常被某些人利用,那就是先歪曲對方的觀點,而後以泰山壓頂之勢將所歪曲的觀點打碎,接著宣稱已經駁倒對方的觀點。

董仲舒和他的學術思想也經歷了這樣的厄運。有些人師心自用,斷章取義,誤以為董仲舒忽視民眾的欲求,一味地強調仁義道德。這種說法正確嗎?不對!這是後人對先賢的誣衊。

蘇輿撰《春秋繁露義證》,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本

事實上,董仲舒非常重視民眾的欲求,並從經典詮釋的高度對此加以辯護。在他看來,《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承載了天下道義,其中一項就是「親近來遠,同民所欲」(《春秋繁露?十指》),君子撥亂反正開太平,離不開民眾的支持,離不開「吉凶與民患」的擔當精神,離不開家國天下的有序推進。

在撰述《春秋董氏學》的過程中,康有為及其弟子發現董仲舒與孔孟有著內在一致性,那就是「同民所欲」。康有為指出:「孟子樂以天下,憂以天下,樂貨勇色園囿池沼,皆與民同。同民所欲,孔子之至義也。」[2]

相比之下,那些漠視民眾欲求、片面追求功利的人,就是名教之罪人。苛政、貪官污吏和秩序混亂對民眾造成了極大的傷害。誰能扭轉局面,誰就會得到民眾的擁護。

後人對董仲舒的指責,在很大程度上源於對「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的誤讀。結合具體語境,這兩句話是講給江都易王劉非聽的。

江都易王劉非勇猛過人,自比齊桓公、越王勾踐,勸說董仲舒輔佐自己成就霸業。作為天子任命的江都相,董仲舒恪守綱常,義正辭嚴,向江都易王講述了道義,指出:「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霸,為其先詐力而後仁義也。苟為詐而已,故不足稱於大君子之門也。」(《漢書?董仲舒傳》)

這裡講的「誼」,可以解釋為「義」。它不僅是道德條目,而且還是等級制度、分配機制、行為準則。只要不折不扣地按照「誼」推進實踐,就能確保相應的利益。作為諸侯王,江都易王驕奢狂妄,企圖憑藉詐力成就大業。這種想法本身就是大逆不道。董仲舒在關鍵時刻堅守政治規矩,極力勸阻,充分體現了儒生的高風亮節。

當然,朱永嘉先生很難贊成這種說法。在他看來,「故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只講道義,不講功利,實際上與人的行為不可能一致。即使是公益,亦還是有利益在內,公益也有範圍,當然它與小團體的私利不同,私利與公益是有區別的。李贄謂董仲舒誤了宋儒,認為他把天道與社會倫理混為一談,使宋儒因而誤入歧途。人的生存與情慾同在,天理何以能泯滅人之慾念呢?結果造成道學虛偽的一面。」[3]

這種說法,其實是對董仲舒原話的曲解。持有類似看法的不乏其人,顏元在解讀《大學》所謂「以義為利」時,就指出:「孟子極駁『利』字,惡其掊克聚斂者耳。其實義中之利,君子所貴也。後儒乃雲:『正其誼不謀其利』,過矣!宋人喜道之,以文其空疏無用之學。予嘗矯其偏,改云:『正其誼以謀其利,明其道而計其功。』」(《四書正誤》)顏元力主習行,推崇功利,故而抨擊董仲舒的義利觀。這是情有可原的。

與顏元的學術旨趣不同,朱永嘉先生承續不斷革命的學術傳統,致力於否定天道、解放社會倫理。他對李贄深表欽佩,贊成將天道與社會倫理打成兩截,為平等、覺悟、覺悟等觀念深入人心開闢道路。

李贄著作

從這種價值訴求出發,閱讀董仲舒的著述,就會覺得裡面充滿了問題。姑且不論「人之為人本於天」有什麼宗教學意蘊,我們先討論民眾欲求是如何影響國家治理的。董仲舒要求最高統治者準確把握民眾好惡,精準施策,確保社會生活有條不紊,指出:

民無所好,君無以權也;民無所惡,君無以畏也;無以權,無以畏,則君無以禁制也;無以禁制,則比肩齊勢,而無以為貴矣。

故聖人之治國也,因天地之性情、孔竅之所利,以立尊卑之制,以等貴賤之差,設官府爵祿,利五味,盛五色,調五聲,以誘其耳目;自令清瘺昭然殊體,榮辱踔然相駁,以感動其心;務致民令有所好,有所好,然後可得而勸也,故設賞以勸之;有所好,必有所惡,有所惡,然後可得而畏也,故設罰以畏之;

既有所勸,又有所畏,然後可得而制;制之者,制其所好,是以勸賞而不得多也;制其所惡,是以畏罰而不可過也;所好多,則作福;所惡多,則作威;作威則君亡權,天下相怨;作福則君亡德,天下相賊。

故聖人之制民,使之有欲,不得過節;使之敦樸,不得無欲;無欲有欲,各得以足,而君道得矣。國之所以為國者,德也;君之所以為君者,威也。故德不可共,威不可分。德共則失恩,威分則失權,失權則君賤,失恩則民散,民散則國亂,君賤則臣叛。是故為人君者,固守其德,以附其民;固執其權,以正其臣。(《春秋繁露?保位權》)

一切都要從實際出發。民眾有好惡,這是事實。最高統治者無法徹底消滅民眾的好惡,只能循序善誘,加以利用,使其成為維護統治秩序的有利保障。因為只有善於利用民眾的喜好,才能進行權力運作;只有善於掌控民眾的憎惡,才能進行懲戒引導。在國家機構設置上,突出分工合作,明確上下級的權責,給那些德才兼備的儒生提供上升的途徑。

儒生是國家治理的鮮活力量。一家一姓,只憑藉權貴的強大力量,是無法搞好國家治理的。只有建立健全人才選拔機制,不斷用新鮮血液衝散那些導致國家機構淤塞的腐朽力量,才能迎來政治建設的全面發展。董仲舒對《尚書?洪範》中的「惟闢作威,惟闢作福」有著深刻理解。

毋庸置疑,作為最高統治者的大權,「威」和「福」是一體兩面的。民眾的言行舉止合乎道義,就要予以獎勵,這是「作福」;民眾的言行舉止違背道義,就要予以懲罰,這是「作威」。假如美德不受獎勵,惡德不受懲罰,那麼民眾就會不明是非,肆無忌憚,衝決一切社會公德。原先的統治秩序就會蕩然無存。一家一姓就會丟掉江山社稷。

從社會治理的角度來看,民眾需要禮義。因為禮義能夠大家創造良好的社會秩序。先賢告誡大家,人之所以能夠在複雜多變的自然環境中脫穎而出,就在於「人能群」。這裡講的「群」,不是人們聚集在一起,形成龐大的規模效應,而是指民眾能夠按照一定的倫常安排彼此之間的關係,形成人類社會。

儒家和法家對「群」有不同的看法。儒家理解的「群」是「個人→家庭→國家→天下」的逐次擴充的格局;法家理解的「群」是君主統治下的臣民不斷開拓生存空間的動態過程。

前者勢必強調推己及人,將德性貫穿於家國天下,使之生機盎然;後者勢必富國強兵,將功利視為一切工作的生命線。在儒家的「群」里,社會擁有廣闊的天地;在法家的「群」里,社會無立錐之地。

漢承秦制,法家為「強國家」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恢宏局面。既然談到「強國家」,就要明白「強國家」是相對於「弱民」而言的。

從商鞅開始,法家就將「國」與「民」視為一對矛盾,認為「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朴則強,淫則弱。弱則軌,淫則越志。弱則有用,越志則強。故曰:以強去強者,弱;以弱去強者,強。」(《商君書?弱民》)法家看到了「弱民」的實際好處,那就是民眾質樸無華,遵從法紀,勇於公戰,為最高統治者盡心竭力開創功業。

在法家的心目中,禮樂制度的功用甚微,不如法紀來得實在。因而最高統治者必須頒布法度,讓民眾老老實實地呆在他們所處的等級地位,克服貪生怕死、安於現狀的毛病,激發勤於農事、參軍作戰的勇氣,在建功立業的前提下改變自己的命運。

最高統治者要想把民眾綁上功利的戰車,就必須消滅社會;要想消滅社會,就要從拆散家族開始。只有廢除規模龐大的家族,才能將民眾從禮樂制度中抽離出來,使其成為實現功利的有效工具。沒有了社會,遠離了家族,民眾極易陷入貧困、弱小和屈辱的境地。

商鞅的精闢論述至今發人深思,即所謂「民,辱則貴爵,弱則尊官,貧則重賞。以刑治民,則樂用;以賞戰民,則輕死。故戰事兵用曰強。」(《商君書?弱民》)此時,最高統治者就要及時發揮賞罰的積極作用,從「弱民」走向「強國」。這是法家的魅力所在,也是秦制之所以被後世沿襲的根本原因。

不過,法家始終無法走出歷史的怪圈。法家通過「弱民」實現「強國」,獎勵耕戰,開疆擴土,為建立統一強大的王朝做了準備工作,其中包括通過法令明確每一個人的地位、職責和所有權。

但是,它無法向最高統治者兌現「天下大治」的諾言,只能用強權和暴力維持統治秩序。誠如姚中秋先生所言:「強大的國家力量固可以讓民眾恐懼,民眾被迫服從。然而一旦這種強制威懾力略有弱化,利己為惡之心就會爆發。而且,這些為利所驅動之人一定覬覦權力本身,因為,在權力控制一切的社會中,權力就是最大的利益,因其可以產生全部其他利益。」[4]

有些學者主張「立善法」以實現長治久安。當然,還需要「奉法者」努力踐行。不過,法家的嚴刑峻法並不是真正的法治。因為法紀森嚴,民眾深陷其中,無力自拔,只求幸免於難,而不敢有所作為。一旦「人亡政息」,再多的法紀都是形同虛設,整個國家難免陷入混亂。

連環畫《陳勝斗孔鮒》(甘肅版),1976年

陳勝吳廣起義,伐無道,誅暴秦,擔負起天下道義。孔鮒前去輔佐,充分彰顯了儒生的風骨。兩千多年後,有些人出於特殊目的,編排《陳勝斗孔鮒》的戲劇,企圖篡改歷史,遮蔽孔鮒對陳勝的規勸。然而他們並沒有達到預期目的。

漢武帝集思廣益,推崇儒術,極力開啟一個全新的時代。董仲舒建言獻策,再次彰顯了儒生的風骨。時至今日,有些人依舊冥頑不靈,在「去中國化」的錯路上越走越遠,抹煞漢武帝的文治武功,迴避那段歷史對中華民族的浸潤,否認董仲舒社會治理思想的時代價值。殊不知,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長江萬古流。

儒生講求實學,反對標籤化的處理方式。近四十年來,學界盛行一種畸形的批判方式,將現實問題歸結為秦制的遺毒,順帶歪曲儒學而後鞭撻,進而為西方價值的長驅直入掃清障礙。這種勞動密集型的學術搬運工作收效甚微。

須知,秦制的優點很多,最為突出的莫過於牢固樹立中央權威,維護統一局面,為社會生產的有序開展創造了穩定的局面。當然,它的缺點也不少。

在秦制的統治模式中,「強國家」扼殺了社會,成為一端獨大的終極力量。沒有社會,就不會有社會治理;沒有社會治理,任何標榜「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的美好夙願都會被「二世而亡」的事實無情嘲弄。

董仲舒心繫天下蒼生,力求皇圖永固,向最高統治者建議:應當德威並重——用德行感召民眾,以威權管束官吏——民眾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官吏心中有戒尺,守規矩,知權責,盡心竭力報效朝廷。

可以說,重回家庭,重建社會,重新喚起所有人的道德良知,是董仲舒等人的歷史任務。不這樣做,就無法稀釋秦制的政治毒素,就無從談及社會治理,就無力改善民生,讓民眾享有更多的獲得感。

最高統治者需要儒生推進社會治理。因為他們明白這樣的道理——要想國祚長久,就要激發社會活力;要想激發社會活力,就要從改善民生入手。

改善民生,讓老百姓擺脫貧困,走向富裕,是往聖前賢的真情實意。儒家的理財觀至今依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周易?繫辭下》有言:「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民眾脫貧致富,這是合理欲求。

陳煥章著《孔門理財學》英文版

如何脫貧致富,這需要道德倫理的約束。沒有約束,一切向錢看,一切以錢作為衡量標準,就會把人引入禽獸不如的歧途。因而必須樹立正確的理財觀念。以前,許多人以為「理財」是現代人的構想。其實不然。

陳煥章在《孔門理財學》中指出:「孔子為官員與士人階層、廣大的庶民階層規定了兩條原則,分別為:位居社會上層的官員與士人,倫理活動先於理財活動;而處於社會低層的庶民階層,則是理財活動先於倫理活動。而如果我們從一開始就清楚地懂得孔子的原則,那麼,我們將避免對該原則在理解上的混亂。」[5]這是對「先富後教」的準確詮釋。它有助於今人全面認識儒家思想。

儒家信奉「先富而後教」的基本原則。局部領域的「先富」是社會進步的實績,它為「後教」創造了先決條件。整肅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團,杜絕團伙幫派對社會財富的聚斂,消除「先富」的社會群體與普通民眾之間的心理落差,這是困擾許多朝代的實際問題。

誠如唐甄所言:「財者國之寶也,民之命也。寶不可竊,命不可攘。聖人以百姓為子孫,以四海為府庫,無有竊其寶而攘其命者。是以家室皆盈,婦子皆寧。反其道者,輸於悻臣之家,藏於巨室之窟,蠹多則樹槁,癰肥則體敝,此窮富之源,治亂之分也。」(《潛書?富民》)縱觀《史記》和《漢書》的記載,漢初政治舞台上湧現出一大批佞幸,他們依仗皇帝恩寵,肆意聚斂,惹得天怒人怨。

相比之下,那些沒有資格進入史官視野的貪婪之徒更是多如牛毛。權貴操控公權力,不放過任何機會,大肆搜刮;富人攀龍附鳳,躋身於驕縱的行列。這些人佔據總人口的極少數,卻控制了絕大多數的財富。民眾被壓迫得喘不過氣。

當一個王朝走進它的中期的時候,財富就會向權力金字塔的頂端噴涌,「人之道損不足以補有餘」就會變成常態。窮人的數量越來越多,佔據的財富越來越少,走投無路,就鋌而走險,淪為強盜;富人的數量不多,佔據的財富越來越多,利欲熏心,恣意妄為,變成暴徒。貧富之間的矛盾不可避免。強盜與暴徒發生衝突,王朝的統治秩序就會徹底崩潰。

董仲舒對此深感憂慮,指出:

孔子曰:「不患貧而患不均。」故有所積重,則有所空虛矣。大富則驕,大貧則憂,憂則為盜,驕則為暴,此眾人之情也。聖者則於眾人之情,見亂之所從生,故其制人道而差上下也,使富者足以示貴而不至於驕,貧者足以養生而不至於憂,以此為度而調均之,是以財不匱而上下相安,故易治也。

今世棄其度制,而各從其欲,欲無所窮,而俗得自恣,其勢無極,大人病不足於上,而小民羸瘠於下,則富者愈貪利而不肯為義,貧者日犯禁而不可得止,是世之所以難治也。(《春秋繁露?度制》)

以前,一些學者片面強調效率優先,不敢針砭時弊,只敢反覆上演「荊軻刺孔子」的鬧劇,將效率低下歸罪於到儒家,認為孔子講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就是罪魁禍首,給它戴上平均主義的帽子,對它進行污名化處理。這令許多人望而生畏。時移世易,正反兩方面的經驗和教訓歷歷在目。孔子思想得到了重新評價。平均主義的帽子被摘掉。由此延伸到重新研究董仲舒的「調均」的治理技藝。

董仲舒的「調均」遵循儒家的人道原則,在國家內部實行上下差等的制度,著力消除貧富兩極分化。我們不能將董仲舒的「調均」誤解為殺富濟貧,或者是搞平均主義。在董仲舒那裡,「調均」是有度的,即所謂「使富者足以示貴而不至於驕,貧者足以養生而不至於憂」。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讓富人享有榮譽感,而非意味驕縱;讓窮人享有生存和發展的權利,不必為衣食住用行發愁。

用「度制」消除貧富兩極分化,是董仲舒潛心鑽研儒術的結果。沒有「度制」,就會亡國。最高統治者不願看到這幅場景。破壞「度制」,就會滋生腐敗。大人像碩鼠一樣貪得無厭。小民饑寒交迫。久而久之,任何仁義道德和法律禁令都將失去效用。

因而必須確立「度制」,推進社會治理。改善民生,穩固統治基礎。在「四民」之中,農民的力量不容小覷。

王亞南著《中國官僚政治研究》

王亞南先生指出:「農民是在土地上生根的,一切倫常交易,一切「安分守己」、「安土重遷」的大道理,是要他們能繼續在土地上生存下去才能發揮作用。他們一旦因著四面八方的壓迫榨取而從土地上「遊離」出來,而變為所謂浮浪者、游食遊民;以前所有的社會思想的羈絆,便不再對他們發生效用了。」[6]

緩解社會矛盾,加強社會風險評估與治理研究,就要深刻認識「不與民爭利」的必要性。為了維護統治秩序,緩和統治集團與民眾之間的矛盾,董仲舒旁徵博引,對這一觀念展開全面論述,指出:

孔子曰:「君子不盡利以遺民。」《詩》云:「彼其遺秉,此有不歛穧,伊寡婦之利。」故君子仕則不稼,田則不漁,食時不力珍,大夫不坐羊,士不坐犬。《詩》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以此防民,民猶忘義而爭利,以亡其身。

天不重與,有角不得有上齒,故已有大者,不得有小者,天數也。夫已有大者,又兼小者,天不能足之,況人乎!故明聖者象天所為為制度,使諸有大奉祿,亦皆不得兼小利、與民爭利業,乃天理也。(《春秋繁露?度制》)

董仲舒試圖以君子之道馴化那些權貴和官吏,讓他們適可而止,讓利於民。這樣的大道理,許多人都懂,卻不願實行。為什麼呢?因為慾望在作祟。「無利不起早」早已成為一種強大的慣性,驅使他們大小全收,追求利益最大化。

在「文法吏」暢行無阻的制度框架中,「刑名」成為宰割民眾的銳利武器,民眾受困於生存窘境。原先較為含糊的「與民爭利」,現在變得日漸清晰。這裡的「民」特指數量龐大的普通民眾,而非深受恩寵的富民。

如何破局?儒生的措施行之有效。儒生恪守政治道德,維護大一統的局面,身體力行,融入國家治理體系,為社會治理贏得公權力的支撐。

在姚中秋先生看來,從儒生到儒家士大夫的轉變是治理主體意識得到彰顯的大事件,董仲舒建議地方貢士,促成「社會」進入預備官吏遴選的程序之中,「相對於秦制,這是一個具有廣泛影響力的革命性變化。當權力和財富決定官吏時,社會完全不被承認。

姚中秋著《儒家憲政主義傳統》,儒生文叢第二輯

秦制的本質就是政府不承認社會,秦致力於摧毀商業、摧毀學術,以圖官吏用刑律直接統治每個人。依據董子之建議,社會獲得了權力,從而凸顯了其獨立於政府的存在,而與政府合作。貢士制度宣告了社會之存在,也成為社會與政府之間溝通的中介性制度。」[7]

至此,「社會」得到了重建,秦制的政治毒素得到了稀釋,社會治理得到了正名。

帝制時代的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董仲舒的言論在很大程度上打動了武帝。武帝對「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深有體會,也曾為「更化」付出慘重代價。

當「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的建議被採納之後,儒學成功地躍居「王官學」的高位。儒家自此徹底扭轉了自秦始皇焚書坑儒以來的被動局面。武帝有所作為,董仲舒成人之美。一代君臣,千古基業。後人至今讚頌其德。

不過,應當指出,黃老之術從「王官學」的位置上跌落下來,並沒有中絕,而是和其他學派一起匯入新的學術潮流。即便有些地方諸侯依然固守原先的「王官學」,不肯向武帝的改革低頭,那也不過是強弩之末了。

馮友蘭先生指出:「當時的地方政權和中央政權的對立,實際上是地主階級內部當權派和不當權派的對立。董仲舒春秋公羊家體系和黃老之學體系的對立,是地主階級內部對立的兩派在思想戰線上的反映」。[8]

武帝之後,許多名臣依然研習黃老之術、申韓之學,在國家治理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康有為在《孔子改制考》中講述了各派後學的基本情況。這充分說明:儒術定為一尊,並不妨礙其他學派持續發展。

在董仲舒看來,完善的社會治理體制必須具備聖君在位、賢能從政、民眾參與、禮義維繫的基本特徵。武帝「更化」是順應歷史潮流的英明決斷。董仲舒審時度勢,建言獻策,為重建社會、改變儒生命運創造了有利條件。與秦制相比,董仲舒側重於構建君民命運共同體,藉以緩和二者之間的尖銳矛盾。他指出:

傳曰:天生之,地載之,聖人教之。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體也;心之所好,體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從之。故君民者,貴孝弟而好禮義,重仁廉而輕財利,躬親職此於上而萬民聽,生善於下矣。故曰: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此之謂也。(《春秋繁露?為人者天》)

在中華醫學理論中,心之官則思,身體受到心的支配。心處於平和狀態,身體健全,人就是健康的。反之,心處於癲狂狀態,身體失控,人就會難以自持。

董仲舒將民眾比作身體,將君主視為心。身心和諧是最佳狀態。既然將心視為身體之主,那就有必要保持它的平和狀態。與此相似,君主應該以孝弟、禮義自持,為民眾做出仁廉的表率,才能達到「其身正,不令則行」的治理效果。

在這種理論框架中,君主不再是喜怒無常、殘暴不仁的命運主宰者,而是君民命運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君主和民眾都應該是接受聖人教化的人群。聖人具備的教化資格來自於天。

從名號的角度來看,「故號為天子者,宣視天為父,事天以孝道也;號為諸侯者,宜謹視所候奉之天子也;號為大夫者,宜厚其忠信,敦其禮義,使善大於匹夫之義,足以化也;士者,事也,民者,瞑也;士不及化,可使守事從上而已。」(《春秋繁露?深察名號》)

維護君民命運共同體,必然涉及「執其兩端而用中」的方法問題。聖人以「君道」教化君主,使君主固守德位,成為聖君;以禮義教化民眾,使民眾安分守己,成為有恥且格的良民。這是君民命運共同體的兩端。兩端之間充斥著官吏和士人。

士人德才兼備,躋身仕途,就變成各級官吏。君主要想維持一家一姓的長期統治,就要善於任賢、序賢、托賢,及時疏通人才上升通道。因為這條通道能夠消除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之間的隔閡,足以加強預防和化解社會矛盾機制建設。

必須說明一點,以前有人摘取「民者,瞑也」這句話,藉以抨擊董仲舒,認為他鄙視人民群眾,不尊重人民群眾的主觀能動性。

其實,這種解讀非常突兀。董仲舒之所以將「民」視為「民」,是對特定歷史階段的反思,因為在黃老之術「愚民」、商君之學「弱民」的交替作用下,民眾的覺悟亟待激發,民眾的智慧亟待開啟,民眾參與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的願望亟待得到滿足。

教化民眾,就是將民眾從「瞑」轉變為「醒」。在儒生那裡,「先生」就是「先醒」,「先醒」喚起「後醒」,克服尾巴主義的惰性,著力推進社會治理。

董仲舒主張「更化」,不是取消君權,而是規範君權。君權不能放任。與西方人限制君權有所不同,儒生有時強調權力集中,建議君主乾綱獨斷,遵從禮制,治國理政。董仲舒看重現實中的權力金字塔——民眾服從於官吏的管束,官吏臣服於君主的統治。

「大一統」的局面形成了,就要不斷完善它。挑戰王權,無異於自取滅亡;放縱王權,等同於為虎作倀。只有規範王權,才是忠臣孝子的作為。董仲舒援引經義,指出:「《春秋》之法,以人隨君,以君隨天」(《春秋繁露?玉杯》),藉以贏得最高統治者的支持。

在此基礎上,董仲舒進一步闡發自己的設想:民眾接受「天子」的統治,「天子」必須遵從上天的旨意,這是《春秋》大一統的奧義。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故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義也。」(《春秋繁露?玉杯》)

上天的旨意,誰來解釋?當然是儒生。儒生如何解釋上天的旨意?當然是「天聽自我民聽之,天視自我民視之」,以百姓心為心,以民眾的合理欲求作為依據,與時偕行,引導權力良性運作。

這是對孟子學說的巧妙轉化。孟子主張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極易刺傷君主的虛榮心,因而很難得到落實。董仲舒因時制宜,善巧方便,為儒學復興贏得了強力支持,為後學有所統一打好了基礎。

毋庸諱言,董仲舒的社會治理思想易簡易從,它集中反映了儒生的價值訴求。儒生維繫五倫,將家庭從秦制的壓制中解救出來,將「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確立為所有人必須遵從的神聖信條。

即便「文法吏」也要在經義的約束下行使公權力。朝廷興辦文教,重視禮義,對儒家士大夫群體的成長起到積極作用。儒家士大夫必須名副其實。判別標準在於如何處理「人與我」之間的關係。董仲舒指出:

《春秋》之所治,人與我也;所以治人與我者,仁與義也;以仁安人,以義正我;故仁之為言人也,義之為言我也,言名以別矣。仁之於人,義之於我者,不可不察也,眾人不察,乃反以仁自裕,而以義設人,詭其處而逆其理,鮮不亂矣。

是故人莫欲亂,而大抵常亂,凡以闇於人我之分,而不省仁義之所在也。是故《春秋》為仁義法,仁之法在愛人,不在愛我;義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雖能正人,弗予為義;人不被其愛,雖厚自愛,不予為仁。(《春秋繁露?仁義法》)

董仲舒用「仁義法」重新開闢「修己治人」的出場路徑,將「愛人」與「正己」融會貫通,向世人展示儒生的光輝形象。

鍾泰先生對此予以高度評價,指出:「自孟子言仁義,而仁義之言遍天下。然如董子分析若是之明白者,鮮矣!此真醇粹以精之言,深有得於儒之精神命脈者。而世之談董子者,往往遺之,反糾纏於其陰陽五行之論,謂非棄周鼎而寶康瓠者耶!」[9]

董仲舒的「仁義法」堪稱儒家士大夫善世化俗的康庄大道。「愛人」不是空談,而是實踐。只有實踐,與民休戚,才能贏得人心。人心向背定成敗。誰能解決好民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誰就能站穩腳跟,發揮更大的社會功用。

民眾需要領路人,更需要自己人。董仲舒倡導的「仁義法」,有助於加強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儒家士大夫身體力行,化解戾氣,明是非,知榮辱,守大節,在全社會營造「正己愛人」的新風尚。

此外,董仲舒更強調從天下的廣度理解「仁」,指出「故仁者,所以愛人類也。」(《春秋繁露?必仁且智》)這為我們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了深厚土壤。

古為今用,綜合創新。從目前的實際狀況來看,有些儒學從業人員喜歡以教化者的姿態出現,對民眾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好像道德、真理和權威在自己這邊,好像民眾就應當處於受教者的地位,洗耳恭聽,唯命是從。

其實,這是一種好為人師的表現形式,對儒學傳統的繼承和發揚有害而無益。為什麼呢?因為民眾更看重實際行動,更相信「行勝於言」的古訓,更關注誰能給他們帶來實際好處。與其空談仁義禮智信,不如踏踏實實為老百姓做些實事;與其大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如以身作則,讓民眾看到道德楷模的實際行動。

有時候,教化者在實踐方面就像留聲機,說得多,做得少,缺乏擔當精神,形象遠遜於民眾。往往有這樣一種情況——教化者標榜的仁義道德,自己無法做到,卻在民眾那裡得到真信真行。教化者成了尾巴而不自知,更不願面對這個現實。

民眾強烈要求教化者推進實踐,教化者充耳不聞,誤以為自己想像的道德困境就是老百姓的真實存在,於是陷入「自己出題,自己回答」的封閉狀態。民眾覺得莫名其妙,不願和教化者交心,更談不上真心實意接受教化。

時至今日,董仲舒的「仁義法」依然具有現實意義。它有利於矯正浮躁功利的學術風氣,有利於塑造「誠於中而形於外」的君子人格,有利於培育家國天下的情懷。

它不同於精英群體的傲慢與偏見。有些人拾人牙慧,道聽途說,拔高身段,以啟蒙者的姿態出場,勢必遭致鄙夷;有些人擇取宗教經典文本的語句,任意曲解,蠱惑人心,以教化者的面目登台,勢必換來羞辱。

精英群體很複雜,其中不乏濫竽充數之徒。精英群體總試圖用自己的決策影響大眾、塑造大眾、引導大眾。但是,他們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現實——民眾不是西方人在書中剖析的烏合之眾,而是富有正義感的社會群體。

董仲舒的學術思想,氣勢恢宏,具有非同尋常的現實意義。管中窺豹,亦能獲得有益啟示。從社會治理的角度重新閱讀董仲舒的著作,有助於我們根除偏見,更加全面地理解儒家經世致用的優良傳統。聖賢不世出。

劉向指出:「董仲舒有王佐之材,雖伊、呂亡以加,管、晏之屬,伯者之佐,殆不及也。」(《漢書?董仲舒傳》)董仲舒在世的時候,經受了「譽滿天下,謗滿天下」的考驗,雖九死其猶未悔,為漢朝的強勁崛起提供了精神武裝。

結語

董仲舒是儒生。儒生與一般讀書人有著本質區別。在一般讀書人看來,秦始皇是秦制的人格化身,秦制是萬惡之源,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欲除之而後快。

與此相仿,有些人出於對民眾利益的維護,高度讚揚以陳勝吳廣為代表的農民起義,將其視為對秦制的徹底顛覆。更為甚者,還有一些人泥古不化,脫離統一的王朝格局,大談封建制,對托古改制情有獨鍾。這些觀念都值得商榷。

就理而論,秦制有其優勢,且已深入人心,無法驟然根除;陳勝吳廣的造反精神,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民意,不可等閑視之。如何把秦始皇和陳勝吳廣同時抓在自己的手裡?或者說,如何運用君主的威權,激發民眾的鬥爭意識,兩頭施壓,矯正官僚集團的行為?

這需要君主具備仁智勇的德行,靈活駕馭國家機器,促使官僚集團為民眾謀求福利,化解政治危機,推進社會治理。如果說秦始皇和陳勝吳廣處於水火不容的對立關係,那麼董仲舒則是太和之氣,使得水火既濟,開啟新局面,將未濟之事業留給後人。

董仲舒的社會治理思想,其實是仁政在重建社會、推進社會治理方面的有益嘗試。它在君主、官吏和民眾之間建立了互動機制,使儒家士大夫成為社會治理主體,為「王霸雜用之」的國家治理格局的形成奠定了穩固的基礎。

在「強國家」的框架中推進社會治理,既能改善民生,又能維護君主的權威,更能為儒生經世致用搭建廣闊平台。

陳喬見著《公私辨》

陳喬見先生指出:「儒家倡導仁政,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其本質就是儒家的恕道。在『家天下』的君主制下,天下乃君主一人之天下,君主獨佔天下資源。為此,儒家主張對天下資源『公』而『共』之,即由君主(公、公家、政府)獨佔的資源向公眾開放,由公眾共享;批判和反對君主以『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的觀念。」[10]

研習董仲舒的社會治理思想,不能人云亦云,必須將其放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之中,探尋其中的「總問題」,以求得到有益的歷史借鑒。

近四十年來,許多學者陷入集體無意識,看不清歷史大勢,擺不正自己的位置,暢談「條條大路通羅馬」,卻不知長安有多大、「書同文,車同軌」為何事,逢儒便反,把儒生的憂患意識視為「國師夢」。

其實,這些學者甘願躋身於觀潮派、秋後算賬派,也不願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促成派;甘願坐視全盤西化論翻天覆地,也不願賡續中華民族的慧命。這是何等的麻木不仁啊!

世有漢武帝,然後董仲舒。前者雄才大略,奮發圖強;後者學貫古今,經世致用。如果說漢武帝、董仲舒釐定了「中國」與「天下」之間的關係,向儒生彰顯聖人之道的時代價值,那麼兩千年後的今人應當如何確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處理中國與世界之間的關係?

這個時代亟需「一介儒生」。您願意成為「一介儒生」嗎?

注釋:

[1]朱永嘉:《論李贄》,中國長安出版社2018年版,第311頁。

[2]康有為:《春秋董氏學》,見於《中國現代學術經典康有為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84頁。

[3]朱永嘉:《論李贄》,中國長安出版社2018年版,第311頁。

[4]姚中秋:《儒家憲政主義傳統》,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67頁。

[5]陳煥章:《孔門理財學》,韓華譯,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61—62頁。

[6]王亞南:《中國官僚政治研究》,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31頁。

[7]姚中秋:《儒家憲政主義傳統》,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7頁。

[8]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中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3頁。

[9]鍾泰:《中國哲學史》,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03—104頁。

[10]陳喬見:《公私辨:歷史衍化與現代詮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版,第218頁。

作者簡介:劉偉,字百淞,西曆1982年生,河南靈寶人。蘇州大學中國哲學博士。從事儒家思想研究,習行儒學優秀傳統,著有《儒學傳統與文化綜合創新》(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天下歸仁:方以智易學思想研究》(知識產權出版社2016年版)等。

責任編輯: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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