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我們殘缺的靈魂

反思我們殘缺的靈魂

作為一位漂泊四方的人，我最大的樂趣莫過於行走和思考。對我而言，思考停止之時，就是靈魂窒息之日。然而作為一位喜歡思考的詩人，我的靈魂在很長的時間裡都是腐臭的，這一點毋庸置疑，我需要真誠地面對，面對那被荒誕而腐朽的思想浸透的靈魂。自我反思是個快樂而充滿陣痛的過程。有的靈魂天生就喜歡嚴肅地面對自我，面對人生，永遠無法滿足於庸俗的快樂，這就是作為詩人的望西吧。於是我對自己說:「餘生就用思考來洗凈靈魂，用行走來丈量生命。」

早在十多年前，一位我尊敬的老教授就跟我說過，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就是「三教合一」，就是儒釋道文化的結合，他很多次喟然長嘆於中國傳統文化之缺失帶來的很多方面的問題。那時的我書沒讀多少，路未走幾步，人生閱歷淺薄，學識架構單一，尚不能很好地理解老教授的顧慮與嘆息。如今，多讀了幾本書，快走完半個地球了，也結識了形形色色的朋友，人生閱歷應該比很多同齡人多了一點。走出社會後，值得自己欣慰的是，十多年來我從未停止思考，從未停止寫作，雖然沒什麼成績，至少在行動上也許對過世已久老師也算一種告慰吧。

過去那麼多年，再反思老師的話，依舊覺得那是智慧的語言，是做了一輩子學問的學者生命的總結，如今我理解了很多當時他沒有說透或者沒有拓展更多的內容，在這裡一併寫出來吧。以下文字很多也不是我自己發明創造的，是和眾多我認為有智慧之人交流和學習的總結，希望我的理解也算對人生啟蒙導師的回饋，也可以有益於一些我認識或不認識的朋友。

人們口中常說的中國傳統文化之「三教合一」，實際上至漢武帝以來，在超過兩千一百多年的歷史長河中，始終突出的只有「一教」，就是儒家思想，道家和佛教一直在從屬的次要地位，甚至很多時候是被完全忽視的狀態。現在，一方面很多人依舊詬病儒家思想，各種詆毀，甚至將其說得一無是處；另一方面又被很多人奉若神明，儒家經典完全被很多人當《聖經》對待，很多國學愛好者或宣揚者把儒家經典推到無以復加的高度。這是兩個極端，也是中國人對待很多事物最常見的思維習慣——兩極思維。關於儒家思想，我覺得儒家的思想沒有大毛病，雖然它有一些現在看來不是很好的因子，但它依舊是中國光輝燦爛文化的一部分，是中華文明的驕傲，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但是過分渲染，沒有道家的平衡，沒有其它文化的調和，就讓一種文化成為統治文化後，其它文化被壓制，這就會有大問題。任何一個民族的文明如果過於單一，甚至讓一種文化成為統治文化（統治文化本身並被統治者利用的文化），這會從根本上戕害人性。失去了陰陽的平衡，文化就不健全了，人也跟著不健全了。無論你獨尊儒術，還是倚重黃老，還是只推釋迦，都是偏頗的，都沒有真正的平衡。自兩千一百多年前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罷黜百家」以來，這種偏頗的、不健全的統治文化就植入了這個民族的靈魂，導致了中國社會和中國人性的很多方面的不健全，至今依舊。即便很多人不讀儒家經典（現在認真讀過的已經很少），還是會受到來自前輩或環境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儒家思想的本質就是「人賦人權」，而不是「天賦人權」，它以宗法思想為中心，雜以陰陽五行說，把神權、君權、父權、夫權貫穿在一起，一套下來，形成帝制神學體系。今日很多中國人的人格的扭曲、人性的缺失，這是一個根源。

無陰不生，獨陽不長。我們需要推崇的是天地平衡的思想，需要多種文化的平衡，此為生命正道。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惡之說，都忽視了人性的複雜，人性是個立體的，每個人首先是獨立而神奇的，善惡都主要來自外界的影響。儒家的理論是通過倫理關係建立的仁義禮智信的社會秩序，通過禮教教化的社會關係，這是很多人都認可且能夠接受的。有關禮教，我們偉大的思想家魯迅先生當年已經批判得夠多夠深刻了，其弊端也不用再贅述。在實際生活中，這種倫理關係，往往增加了人們的心機，不能簡單地對待人際關係，其結果也時常是害人害己的。現在只要稍微仔細觀察這個社會，幾乎無處不見的謊言和騙局，都是和這個有關。注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身沒有錯，但是太過注重人與人的關係，就容易偏頗。這會忽視人與自然的關係和人與社會的關係，也會忽視心靈建設（不要等同於「心靈雞湯」），那就很麻煩。儒家的理論很容易走向集體人格，它的所謂君子和小人，君君臣臣父父夫夫，都容易指向集體存在，沒有個體，缺少有名有姓的獨立的人。

中國人常說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此話本出自老子的《道德經》，本意也不是後來理解的自私自利，本來並非儒家思想）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些強調的都是「王權」，強調個人。兩千多年來，這個「人本主義」的根本就是「王權」，且在無限放大「王權」，而無限縮小「人權」。在這無限縮小的「人權」之上又加上了兩道難以逾越的屏障，一道屏障就是集體人格。小的方面比如注重「君子之風」，君子是很難得，但其實這個社會上很少有真正的君子，過於強調它，只會走向雙重人格，走向虛偽，多數人只在君子的美名之下走向兩面乃至多面人。大的方面就是民族主義，那是當前各種道德綁架的根本落腳點。再一道屏障就是自私自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現在普遍理解為自私自利。「人本」沒有錯，過於人本，輕視自然，那就錯了，大錯特錯，貽害無窮。這個「人本」又不是人權，跟現代人權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因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人本」根源是王權，是王權一路往下的，到具體老百姓身上，就變成「集體主義」了，沒有「民權」。這就是中國的統治文化的一個重要元素。當前，再加上很多烏托邦和這種統治文化的結合，另外還有各種龐氏騙局，那就讓很多人徹底迷失了自我，大環境的人文底線也容易被徹底擊破。於是，我們就能夠看到不斷上演著的荒謬，在騙局裡待久了，很多人都以為正常了，實際非常不正常啊！

我們的文化需要正本清源了，我們的靈魂需要走向健全，很多人不知道社會亂象的根源。儒家很好，道教也很好，佛家思想也好，法家、墨家等思想都有可取之處，可是它們不平衡，甚至被異化了，如佛教思想被嚴重扭曲。全世界的孔子學院，而沒有一家老子學院，正規佛學院也不多。這就是中國文化偏頗的最好的證明。我不否認儒家文化本身，但是以儒家為核心的中國的統治文化這個需要否認，需要改變，需要反思。另外中國的法家思想，很多內容的實質就是帝王的馭民術，是為了更好地維護家天下，而非民天下，它和現代的法治思想相去甚遠，完全就是兩回事。當然我個人其實對法家思想知之甚少，理解也是比較淺陋的。所謂「儒表法里」的說法，我的理解是一方面為了更好地讓儒家思想居於統治地位，讓違背儒家思想的人接受懲罰；另一方面維護的又不是純正的儒家思想，甚至它的主要目的根本就不是「興儒」，而是「異儒」，是對儒家進一步異化後的帝王思想，是不斷萃取和延伸的符合統治者需求的思想。所以本文絕不旨在否定儒家思想，而是強調需要傳承更純正儒家思想，需要更開放的胸襟面對現代文明。同時不能讓一種思想成為所謂的「正統思想」或「核心思想」，每個靈魂都是獨立而自由的，思想的碰撞本身就是生命最可愛的表象之一。

老子通過自然的力量，把人與生俱來的道德力量給發揚出來，重視人與自然的契合。人當然重要，但是人一定要配合自然，符合自然，這是世界公認的，老子早就提出來了。但是違背了自然規律，就會有很多惡果，不信佛教的因果，那也是很麻煩的事情。人與自然的不和諧，不信因果之事，在今日中國大地上太多了，將帶來貽害無窮。以下轉引別人引用過的例子：日本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湯川秀樹說過，中國科學和社會，如果能夠沿著道教的思想走下來，那就不可想像了，可是道教的實際意義被嚴重忽略了。英國科學家，約瑟夫說道家思想是中國科學技術的根本，這個是很高的高度了，雖然可能有點拔高了。美國物理學家卡普拉，他說老子提出的是最深刻最完善的生態智慧。以上引用著名科學家對中國道家思想的評判，可能原話不是這麼說的，大概是這個意思。一方面作為參考，另一方面卻很少有中國科學家對道家思想有如此高的評價，這本身值得反思。

天地正道，就是把中國儒家的人本主義和道家的自然主義進行融合，同時有佛教思想的調和貫通。陰陽兩合為正，自然法則為道，因果相連為理。是為「三教合一」，為我中華文明之健全的靈魂，也可能是每一個獨立靈魂成長的源泉。

人類不為了人性（道德修養），就天誅地滅。這是《道德經》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本來意義，我們不要忘記中華文化之本意。無論是儒家文化，還是道家文化，還是後來的佛教禪宗思想，我們都忘記或扭曲太多了，兩千多年後的今天，我們應當開始抖落塵埃，重新出發。

作者：望西，中國當代流浪詩人，自由撰稿人。詩歌發表於世界多個多個國家和地區，喜歡交友和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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