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笑傲江湖》與中國的自由主義
漫談《笑傲江湖》與中國的自由主義
這篇文章的標題有兩部分。一者是《笑傲江湖》，二者是「自由主義」。作者不才，在第二次讀完金庸先生的這部作品後才領悟到了此書的內涵與其中的哲學觀，固做此文以整理並分享於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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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是金庸先生最為著名的武俠小說之一，講的是在明朝中期武林中圍繞著主角令狐沖所發生的種種故事與衝突。
與金庸其他作品中的武林不同，《笑傲江湖》的武林的重點不再是個人，而是由五嶽劍派，魔教，武當少林為首的眾多門幫教派，其中又分為以五嶽劍派為首的白道與魔教所代表的黑道。
白道的弟子與後輩，從小就被告知說魔教教眾都是天下最為邪惡的魔頭，必須與他們劃清界限，遇到便需痛下殺手，以絕後患。而白道中人則也為魔教所不齒。
主角令狐沖便是一位在門派黑白的邊界上掙扎著的個體。他本是五嶽劍派之一，華山派下的大弟子，師從號稱「君子劍」的岳不群。然而他又誤打誤撞的結識了眾多黑道的大小人物，如採花大盜田伯光，魔教前教主任我行，最後甚至與任我行的女兒任盈盈相愛。
他發現，事情沒有黑白那麼簡單：許多黑道人物的作風豪爽磊落，而許多自稱正人君子的白道人士，作風卻也為人所不齒，他原來的師傅，岳不群也不例外。同時，他又目睹了無論黑道白道內部險惡的權力鬥爭。
在魔教里，前教主任我行與篡權奪位的東方不敗明爭暗鬥，最後終於在殺死東方不敗，奪回了教主寶座。「文成武德，英明神武，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阿諛奉承之聲響徹雲霄，令人作嘔。在白道里，五嶽劍派之首嵩山派掌門左冷禪野心膨脹，妄想統一五嶽派，最後挑戰魔教，「一統江湖」。他命令手下屠殺其他門派有異議的高手，但不料被武功與心計更加高明的岳不群奪去了成功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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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想說的與「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所表達的精神很相似，令狐沖也就是翻版的李白：他喜好自由，放蕩不羈，武功也像李白的詩歌一樣出神入化，舉世無雙。
在歷史上，李白譏諷高力士，無視唐玄宗。在書中，令狐沖拒絕了任我行許給他的副教主之位，最後與任盈盈遊走江湖，也是一般的蔑視權貴，自由洒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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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以說是一種「中國式的自由主義」，其本源可能與老莊道家的精神一脈相承，與後期的宋明理學站在對立面。
道家作為中國儒家之外唯一經歷過超越突破的哲學體系(1)，在佛教進入中國以前一直便是儒家最大的競爭者。
道家與儒家最基本的分歧在於儒家是以家庭倫理為中心的哲學，而道家則注重於高於人類社會層面的自然，否定刻意的，人為的改變生活準則的嘗試。老子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2)便是這一例子。
到了明朝（也就是《笑傲江湖》所選的年代背景》，儒家為了克服佛教影響，由周敦頤，朱熹等大儒在古典儒家的基礎上重建，創造了宋明理學。
原本，宋明理學即用形而上的原則確定了學者修身的目標（天人合一）又將其與現世中的社會實踐（治國，平天下）接軌，是極為漂亮的創造。然而，在過分與宋，明，清的官僚體系結合後，宋明理學漸漸僵化，最後到了近代，成為了呼喊改革的知識分子眼中「黑暗的封建社會」的代表。
在《笑傲江湖》里處處可見對僵化，腐敗的理學的批判。比如書中最為可恥的人物「君子劍」岳不群，便是一位表面極有涵養的書生，背地裡功於心計的小人。相反，對於風清揚，令狐沖這一類出世的，自由瀟洒的人物，仰慕之情則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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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類自由主義也可能可以追溯到陸九淵與王守仁的心學。
心學也是在宋明時期得到了發展的儒學的一隻，其與宋明理學站在對立面。心學的原則是「心即理」，對應著宋明理學所提倡的「天理」。王守仁覺得，「理」應當是每個人從內心出發的向善的意志，也就是所謂的「良知」，不應當從外部出發(3)。
在《笑傲江湖》中，令狐沖便是拋棄了幫派，門道所強加給他的僵化的道德準則而追隨了自己的本心。然而，令狐沖並沒有像道家那樣達到真正出世的精神狀態。他路見不平的時候仍然會見義勇為，為了朋友仍然會奮不顧身。
由此看來，心學可能是對《笑傲江湖》所表達的道德觀更為準確的描述。然而，心學自身本就帶有許多道家，佛家的影子（王守仁自己便曾經投入道家），比如心學所提倡的修身便與禪宗有很大聯繫，所以說這種「自由主義」源自老莊並不是完全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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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自由主義與西方的古典自由主義的區別也是很有意思的。
由於中西社會結構的不同，「自由」這一詞也有不同的意義和重要性。
中國的社會歷來以道德為終極追求(4)，而代表道德的儒家倫理則是基於家庭內部長幼卑尊的一套約束，「自由」卻不佔很大分量。中國歷代的封建王朝也都是以儒家為合法性根據，於是自由作為一個政治追求很少獨立出現在中國的古代歷史舞台。
西方自由主義的根基是個人與社會通過法律建立的契約，而一來法律在江湖上顯然不是很好使，二來道家因素使得這種自由是出世的，目的是避免，而不是約束龐大的政治泥潭。
總的來說，《笑傲江湖》與中國文學史上許多其他作品一起，運用近乎浪漫主義的首發表達了這樣一種哲學：它與道家，心學一脈相承，崇尚個人自由與獨立作出倫理決斷的能力，并力求脫離社會與政治的羈絆。
這種哲學影響著中國的無數人，成為了帶有中國特色的所謂的「自由主義」。
Bibliography:
1 金觀濤，劉青峰. 中國思想史十講. 法律出版社
2 老子. 道德經. 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
3 金觀濤，劉青峰. 中國思想史十講. 法律出版社
主筆| Benny
校對| Hesper
排版| Hesper
圖片| Be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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