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如何說方言
近日,上海市小學語文教材將收錄的散文《打碗碗花》中的「外婆」改稱「姥姥」一事,引髮網友熱議。對此,上海市教委的理由是,「姥姥」是普通話辭彙語,而「外婆、外公」屬於方言。面對輿論洶洶,最新的處理結果是,上海市教委責成教研室會同上海教育出版社迅速整改,向作者和社會各界致歉,並與作者溝通,將該文中「姥姥」恢復為原文的「外婆」。
且不論「姥姥」一詞所具有的濃烈的北方地域色彩,對於南方人在情感習慣上接受和使用的難度,單就事件本身而言,其實也折射出在普通話推行大獲成功、成效顯著的今天,方言所面臨的日漸邊緣化的尷尬處境。那麼,今天的我們,或許都該捫心自問:我們還能說一口地道的方言嗎?
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我這一代人,是在方言的語境中成長起來的,從小學開始才接觸到規範的普通話,所以我自認東陽話講得還算地道,對於南鄉和北鄉的發音差異也能基本辨別。但是隨著年歲的增長,在與更多的本地人交談中,才發現自己實在只是井底之蛙。一次去李宅的九宮潭遊玩,因為不認得路,向臨近的村民詢問,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於「潭」字的韻母和聲調竟然無法把握,最後只好使用普通話的發音。一次去千祥,路過甘棠村,我想當然地將「甘」字讀作「干」,卻被糾正說,其實應該讀作「缸」。各個詞語的發音,就像是隨物賦形的水流一般,有其鮮明的地方色彩,如果你想要用固定的模式去套用,註定是要處處碰壁的。
在家中,我與長輩對話,用的自然還是方言。但是我與女兒對話,她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與她對話,用的卻是普通話。雖然老一輩也發出過這樣的「狠話」:「如果不會說東陽話,過年不給紅包!」但結果往往選擇了妥協,從未付諸實施,進而坦然地接受了既定的事實,在家和幼兒園之間架起「語同音」的橋樑。
而我呢,因為講故事以及督促背誦蒙學讀物的關係,講究文從字順,也多用普通話來發音。但是在日常,還是有意識地創設方言情境,對她進行引導。對於欽欽而言,數數算是簡單的,她只要注意「二」讀作「兩」,「二十」讀作「廿」就可以了。一般的選擇問句,她也只要挑選其中部分辭彙回答即可。比如:
——「食過未?」
——「食過了。」
——「好弗好嬉?」
——「好嬉。」
然而,總體收效甚微。一次她上完興趣班回家,我問她:「欽欽,與爾拉上課的老師是男子還是內家?」她回答:「不知道。」我想,她不至於連男女都分辨不出啊!於是再問:「爾聽弗聽得懂我頭前講啥西?」她回答:「聽不懂。」這令我碰了一個大釘子,備感語言教學的不易,路漫漫其修遠。
甚至有些土生土長的老一輩東陽人,他們的方音居然也不那麼純正了。偶爾回鄉下,村裡多處高架著廣播,每天定時播出電台的新農村頻道,其中就有方言類的故事或新聞節目。其主題歌我已耳熟能詳,但歌詞中「好山好水」「真真假假」等辭彙的發音,總感覺與句中其他的辭彙不協調,且不符合南鄉或者北鄉的標準發音。所以儘管其語調蒼勁鏗鏘,終是白璧微瑕,美中不足。
在家住的小區,時常能聽到走街串巷的外地人,駕駛著電瓶三輪車,挨家挨戶地收廢品。他們使用的喇叭,播放著定製的千篇一律的廣告詞:「高價回收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巴銅巴鐵。」乍聽到時,我還頗吃了一驚:「巴銅巴鐵」是什麼東西?後來運用「邏輯推理」,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破銅破鐵」啊!估計他們想表現得更本地化一些,用「巴」來模擬東陽話中「破」字的發音,儘管實際效果相差甚遠,這份努力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不由得想起,之前台灣省教育部門正式認定:「尷尬」不僅可以讀作「gān gà」,還可以讀作「jiān jiè」。其依據也是由於「尷尬」一詞借自吳語,而普通話襲用了吳語的發音,對照普通話的語音演變規律,倒是應該讀作「jiān jiè」的。這又是一例方言與普通話相融合的例子,是方言的存在,使得普通話能有涓涓的源頭活水,而這也正應了那句古語——「和生萬物,同則不繼」。
余光中說:「當你的情人已改名瑪麗,你怎能送她一首菩薩蠻?歷史健忘,難為情的,是患了歷史感的個人。」方言的式微是事實,它的命運前途繫於生於斯、長於斯的每一個人。今天我們重新拾起方言,或許也就是對於過去和未來的最好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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