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朋友：曾經中師生，一位不爭不搶的鄉村教師，卻早早去了
原題：《生活中不爭不搶的他 卻搶著去了那邊》
作者：小編余墨 授權
前天，7月5號，是我的好朋友程相偉（又名程華）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一年來，我一直想為相偉寫點什麼，但一坐到電腦前，就覺得萬千往事湧上心頭，不知從何處下筆。30多年的交往，心意相通的好友，可寫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這一拖就是一年。今天，我想，不能再拖了，必須要寫點東西了，為了這一年來的想念，為了這位特別的朋友。
一
初中畢業時的相偉
讀書的時候，相偉是以特別聰明著稱的。他和另一位同學李笑兵，是當時我們韓城西關學校（相當於現在的鄉鎮中心學校，包括小學和初中，每個年級四個班）1000多學生中最聰明的兩個人。
偷偷下河洗澡，曠課看錄像，打撲克讀武俠書，這些壞事，還有其他許多老師們眼中十惡不赦的壞事，相偉都干過。但考試的時候，他照樣是第一名。
我第一次知道相偉，是上小學五年級時。當時，相偉比我高一屆，上六年級。有一次，教數學的梁老師給大家訓話說：「不踏實學習，就別想有好成績。你們別跟人家程相偉比，人家程相偉天天曠課，考試照樣第一名。」
當時的衛校長說：程相偉是化學腦子。這句話可能需要解釋一下——那時候科技落後，工業欠發達，農村人見的世面也少，在我們那裡，「化學」是個不得了的概念。塑料製品，當時我們那裡都稱之為「化學」。誰家用上了「化學」，那是很拽的。說起先進的玩意，大家都會聯想到「化學」。化學腦子，當然是聰明得不得了了。
到初二，不知道什麼原因，成績不錯的相偉忽然留了一級，於是我們就成了同學。初三的時候，我倆更成為了同桌。
相偉不帥，但出了名的聰明，出了名的多才多藝。除了學習成績不錯，毛筆字也寫得好，籃球也打得可以，象棋也是高手，還會吉他、口琴、笛子、風琴等多種樂器，又經常鬧出逃學等等新聞，這樣的人，在校園裡想不做名人都難。至少在我看來，相偉絕對是當年的校園時尚人物。比如說80年代中期的時尚玩意相機，我第一次見到相機，就是在相偉手裡。
初中畢業後，我讀高中、大學，畢業後回到鄭州，成為一名苦苦覓食的「鄭漂」；相偉呢，走了一條有點曲折的路，最後選擇了農村尖子生的常規出路——中師，畢業後回到家鄉，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每年暑假，相偉都會到鄭州來看我，聊聊各自的生活，交流一下各自的想法；每年春節回家，我都會到他家坐坐，說說家常，喝幾杯清茶。
二
有一年暑假，相偉到鄭州來看我。那時，他已經遠不是當年的校園風雲人物了。他在家鄉的初中任教，教畢業班的數學，算得上學校的絕對骨幹。
說起生活，相偉很滿足：「下面的小孩，上面的老人，都有飯吃，有衣穿，隔三岔五家裡能改善改善生活，我自己時不時能吃點滷肉。跟富的比，比咱強的成千上萬；跟窮的比，不如咱的也成千上萬。這光景都中。」
對於未來，他已安排停當：「攢幾年錢，攢夠一堆兒的時候，女兒就該上大學了；女兒畢業後，再攢幾年錢，再攢夠一堆兒的時候，兒子就該讀高中、上大學了。我還有一個任務，要在家裡蓋座房子。這三件大事，是我未來二三十年的主旋律。」
相偉說，他現在不爭不搶，工作上、生活中都不爭不搶。碰到評先進、評職稱的機會，他都主動讓給別人。他說這樣挺好，自己不跟別人爭，領導也待見，同事也喜歡，大家見他都笑眯眯的。「跟別人打麻將小賭的時候，誰一進牌場都覺得我肯定贏錢了，因為我總是不著急不上慌的，臉上掛著笑。實際上我不管贏還是輸，都是高高興興的，從來不急不惱。我如果贏了錢，當然應該高興；如果輸了錢，那我贏了人緣，也高興。」
相偉說，在家裡，他也不爭不搶。一位長輩留下了一點家產，他說服愛人，一分錢沒要。「我不要錢，大家都很高興；如果我堅持要錢，可能就失去親人和親情了。」
相偉告訴我，鄭州這樣的城市，他現在住不慣，覺得還是老家的小鎮最適合生活。
在鄭州呆了一天，他就回家了，他說畢業班開學早，他還得趕回去備課；媽媽天天給他帶孩子挺累的，他早點回去替換一下。
三
相偉家客廳里，掛著他創作的對聯和詩句
有一年春節，回家過年的我去拜訪相偉。相偉的愛人在鎮衛生院上班，所以他們一家當時住在鎮衛生院後院的家屬區。家屬區不大，但整潔而又安靜，除了一塊公用的菜地之外，就是分割開來的一個個小院。
相偉家的小院很小，除了兩間房子之外，空地估計不到100平方。院里種有一棵果樹，果樹的一半是桃樹，一半是梨樹。相偉說，這棵桃梨樹是他自己嫁接的，他是教書的，這棵桃梨樹代表著他「桃李滿天下」的自我期許。
他說，每年春天，這棵果樹一半開粉色的桃花，一半開潔白的梨花，紅白相映，煞是好看。到了果子成熟的季節，每天放學回家，摘一個新鮮的桃子或梨子吃，絕對的純天然，味道好極了。
挨著桃梨樹，搭有一個不大的葡萄架，葡萄架下是一個小石桌。每年夏秋兩季，葡萄藤灑下一片蔭涼，相偉閑時經常坐在小石桌旁喝茶，有時還擺弄兩局象棋、圍棋。相偉的象棋水平不錯，在村裡敵手不多；他的圍棋頂多只能算是初級，但因為小鎮上下圍棋的極少，他的敵手也不多。
院里的公共菜地，大家都可以去耕耘，相偉在那裡佔據了一小片，隨便種一些大路菜。雖然種得不多，但足以保證一家人的蔬菜供應。因為對產量沒什麼要求，相偉他們種菜很少用化肥、農藥，一般也就上些農家肥。「沒有污染，絕對綠色。」他說。
相偉和妻子工資都不高，但在小鎮上，他這樣的雙職工家庭經濟水平應該屬於中上等。自己種菜，父母給供應糧食，因此他們平時花錢的地方不多。攢一年錢，就買一個心儀的大件家電或傢具，他們的小日子過得很有奔頭。
相偉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把小院收拾得妥妥帖帖。他還雅好詩文，毛筆字也寫得好。那天，他向我展示了他花費挺長時間創作的一首藏頭詩，詩的第一個字連起來，正是他家4口人的名字。阿華說，他正受朋友所託，為好幾個朋友創作這樣的家庭藏頭詩。我們家只有三口人，阿華說：「沒法給你寫，你們家湊不夠8個字。」
因為毛筆字寫得好，每到春節，相偉經常要忙著給街坊鄰居寫對聯。他寫對聯，很少寫那種「吉祥如意」的大路對聯，他喜歡原創。他家的幾副對聯，都是自己創作的。其中一副，上聯寫的是「白衣天使」，當然說的是他愛人，下聯寫的是「辛勤園丁」，當然說的是他自己。
那年過完春節回到鄭州後，我常常想，相偉的那種生活，安閑幽靜，與世無爭，恪盡職責，自得其樂，簡直就是新時代的田園詩。
然而，去年3月份，相偉忽然住了院。為了挽救老師的生命，相偉的一批學生聯合發聲，幫老師呼籲、募捐。但是，家人、朋友、同事、學生，所有人的努力都沒有留住他。僅僅是幾個月後，2017年7月5日，相偉的田園詩就戛然而止了。
2018年春節，我像往常一樣回了一趟老家，但是，沒有像往常一樣見到那個平和幽默的多年夥伴。
現在，暑假已經開始，我知道，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鄭州一趟的相偉，今年不會來了。那個曾經的追風少年，曾經的平和中年，家人眼中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領導眼中的好員工，學生眼中的好老師，朋友眼中的好夥伴，已經隨風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