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要恢復明朝體系？你是希爾里希斯嗎？

跟馬蒂斯聊聊， 中國的「老禮兒」。

「明朝看起來是他們（中國）的模式，當然以一種更強悍的方式，要求其他國家成為他們的朝貢國，對北京叩頭」。

這是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在訪華之前，面對美國海軍戰爭學院畢業生所做的演講中所提到的一段話。

這已不是馬蒂斯第一次提及「朝貢」。去年2月，在日本面對安倍晉三、稻田朋美、岸田文雄等一干政要，他就有過中國想「復辟」朝貢體系，把周邊國家當「朝貢國」的提法。

在對華鷹派扎堆的特朗普內閣，馬蒂斯是為數不多的「中國通」，據說他愛讀《孫子兵法》，愛用兵法教訓下屬。他總把「朝貢」掛嘴邊，大概也是很滿意自己在中國史書中的這個發現。

這並沒有什麼稀奇，在中國浩瀚的時間長卷中，摘出某個斷面作為黑材料譏諷現時中國，算不得什麼難事。

不過，歷史始終不應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要想不曲解她，就很有必要回到當時的那個情景語境中去。在中東或者北非，可能不得不走進某座陵墓去解密那些早已失傳的文字，但在文明從未有過中斷，又講究世俗的中國，古老的傳統流淌在街頭巷尾，這樣的觀察也就沒那麼難。

當馬蒂斯在演講台上做著怒批「朝貢」的手勢時，他腦海里大概是這樣一幅圖景：盛裝的羅馬皇帝高坐台上，某個蠻族酋長瑟瑟發抖匍匐於地，親吻皇帝的腳趾。

這太好萊塢了，對講究禮義教化的傳統中國來說，外交沒有那麼可怖，說土味點，不過是某村宗族過年過節走親訪友的擴大和外延罷了。

在那首兩年前因某台灣作家而再次火爆的「一條大河」里，有句很能動人的歌詞：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等待他的有獵槍。顯然，詞作者在這裡把對中國友好的國家稱作朋友，而侵略者就是豺狼。他把國與國之間的外交與戰爭，化為了日常生活中的人情往來。國與國間的關係也不是商品與條約，而是人情，是「對什麼人，隨什麼禮」，是「以德報德」「以怨報怨」，甚至「以德報怨」。

這就是「禮」與「義」，是「朝貢」「宗藩」或者其他一切什麼名詞都要真正基於的邏輯起點，是中國人一切立身處世、待人接物的本源，它跨過漫長的歷史，從聖賢書飛入尋常百姓家，用最市井的話來說，它是中國人的「老禮兒」。

比如有一條「老禮兒」說，鄰居家端來一碗餃子，你不能拿空碗回去，你要放個蘋果在碗里給送回去，這是規矩。在這裡，餃子與蘋果的交換不是商品社會的等價交換，而是倫理社會的人情交換。

鄰居給了我一碗餃子，我就欠了鄰居一份情，我還的情可能是物質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可能是短期的，也可能是長期的。這裡講究的不是價值上的平等，而是情理上的均衡。如果我不識「禮」，拿著空碗回去，甚至誘騙或者強逼鄰居再給一碗，我就打破了這種均衡，就是「忘恩負義」。

回禮也要適當，要看人情，不能放一百塊人民幣在碗里還回去，這就打了人家的臉，打破了人情的均衡。同樣，即便一碗餃子的價值不高，如果送的人並不富裕，或者相隔很遠送來，或者是長輩送來，都是禮輕情意重，都要加倍地去還這個「情」。

理解了「老禮兒」，也就理解了「朝貢」。史料記載，明朝政府對來朝貢國家所攜帶的貢物，不問真假、不論多少，一律以超過原物價值的賞賜回饋，也就是「薄來厚往」。我們不能以現代商品社會的等價交換原則來看待祖先是否當了「冤大頭」。因為相對物品的多寡，明朝人更看重朝貢國家的「情厚」，所謂禮不外乎人情。他們不把這看作是生意，而看更重其政治價值和倫理價值。

對朝貢國家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來華所經歷的艱險，明朝君臣上下都很感念。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印度半島國家瑣里派使臣奉表朝貢，明太祖朱元璋非常感動，認為他們「涉海而來，難計歲月」，「其朝貢無論疏數，厚往薄來可也。」成化年間都御史李秉言也認為，「（外邦）來朝，涉履山海，動經數萬里」，因此「賞予之物宜厚」。

對來朝使者，明朝政府在他們進入國境後也是一路好吃好喝好招待。對使者除貢物外攜帶的大量私人物品，明朝規定，或者由朝廷「收買」，或者任由使者自行買賣，朝廷不收稅。這項政策鼓勵了很多使者攜帶大量私人物品來華做買進賣出的「倒爺」，中書省請求對這些「倒爺」徵稅，朱元璋俱不許。

當時明朝對每個朝貢國都有貢期限制，但各國使者不僅沒有為見皇帝瑟瑟發抖，反而爭著打破限制頻頻來朝。東北亞某個哭訴歷史上曾「數百次受中國侵略」的國家，按明朝當時規定是三年一貢，在該國的強烈要求下，「酌情」改成一年一貢，但實際情況是一年數貢。

相對西方「一袋馬鈴薯」式的獨立主權國家觀念，傳統中國人沒有國內國際之分，他們把由自然經濟和宗法觀念維繫起來的鄉村社會，環環向外擴展，形成一個大的共同體。

在這個共同體中，能力小、年紀輕的「晚輩」向長輩表示尊重，能力大、年紀老的「長輩」為晚輩擔當責任。「你要面子，我給面子」，雙方共同遵守「禮」來維護一種均衡的秩序，所以「禮之用，和為貴」。

在這個秩序中，大國對小國的回饋，並不一定是物質上的「恩賞」，也有可能是當「話事人」幫助調解糾紛；有可能是授予緩帶和金印，賦予朝貢國統治者合法性；甚至是直接出兵幫助他們抵禦侵略。在壬辰抗倭戰爭中，明朝做出了巨大的人力和財力犧牲，卻沒有向朝鮮向任何回報，這在國際關係史上是極為罕見的。

由此，「禮」與「義」不僅僅能吸引他國「慕利」，也能吸引他國「慕義」。明亡後，朝鮮感念明恩，長期延用明朝年號，堅持明朝衣冠，建思恩台哭祭明朝皇帝。

這就是傳統中國文化中，禮義力量希望達成的理想效果。誰掌握了禮義，誰就掌握了真理。掌握真理的國家也不應該強制輸出價值觀，而是「禮聞來學，不聞往教」，是傾慕真理的國家「見賢思齊」，主動來學習。

說了這麼多，刀哥並不是想為朝貢體系做辯駁，太祖太宗的時代遠去了，「長幼有序」「華夷有別」不是也不可能成為協調當今國家間關係的準則，睦鄰友好、和平共處才是。完善以國際組織為核心、國際規則為基礎的多邊體制，可以維護我們這個時代的公平與公正。

刀哥只想與馬蒂斯們講講中國人的「老禮兒」。外面遇到諸多挑戰，家裡還有個不省心的主子，對自己建立起來的秩序存有焦慮是可以理解的，但中國沒理由做那個承接焦慮的「背鍋俠」。

「朝貢」遠去了，中國人的「老禮兒」不會變，只要你願意送來一碗餃子，中國人一定會在空碗里放上一個蘋果。

來源：補壹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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