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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擊生死的臨界點

人類為什麼要發明戲劇,為什麼要產生莎士比亞?大概就是為了好玩,起碼最初如此。戲劇是在還原生活,不管多麼宏大的場景、多麼繁複的劇情,最終都是為了給觀眾一個結局。

2018年6月16日上午6時52分,我和女兒兩個人從濟南西站乘坐和諧號動車組回萊西老家。打1995年8月底我離開祖祖輩輩呆的農村來到外面的世界以來,印象中這是我最輕鬆的一次返鄉之旅,沒有一絲的恐懼、沒有一毫的擔憂、沒有奢望、沒有性幻想……跟二十三年前比,社會已經高度發達了,動車車廂簡直像賓館一樣,一路上女兒呼呼地睡,我則像重回井岡山的毛委員一樣氣定神閑、躊躇滿志。

10時5分到站,剛剛走出萊陽站的出站檢票口,妹夫一家三口便接著我們了,效果堪比天宮一號與神舟飛船的完美對接。我之所以會如此愜意,是因為心理上感覺始終沒有離開家、離開親人,在火車上便捷的車廂設施、靈敏的即時通訊都讓人感覺跟在家裡一樣,下了火車,妹夫一家人的及時出現,立刻讓我們感到家一直隨著我們的身體移動,走到哪裡哪裡就是家――安全、溫馨、自在。

11時30分許,我們如約去參觀當地的一個部隊營區,超級大、超級現代化、超級綠樹成蔭鮮花盛開。接待我的是之前的一位老交情,部隊管理科的陳科長,旅長和政委不在家,陳科長就是土皇帝,大部隊外訓去了,數十名留守的戰士全歸他一人管。身高1米77,外形極英俊硬朗的陳科長,像導遊一樣領著我、妹夫、妹妹、女兒(八歲)、外甥(四歲)等五個人,參觀剛剛修繕完不久的現代化營區,從戰士宿舍到訓練場,再到作戰指揮室、禮堂,任何一個我們想參觀的地方几乎都能得到滿足。中國的人民大會堂、美國的白宮是定期對民眾開放的,陳科長恐怕是嘗試對民眾開放部隊營區的先行者。參觀完後,我們還到連隊食堂體驗了一下解放軍的優良伙食,醬雞腿做得真不錯。

參觀過部隊營區的人可能不在少數,但陳科長給我們的是軍長以上的待遇,讓我們感到跟在家裡差不多,不拘束、很隨便、不用裝(做作)。

從營區出來後,我們又去看了妹夫剛買的新房子,看了他們村附近的一個有著超強空調效應的山洞,看了他新種的地瓜、新栽的核桃樹。

一個好心情接著一個好心情,我是多麼希望時光能停在這最愜意的某一刻啊,沒有什麼比家的感覺更好的了,可妹夫和陳科長他們讓我和女兒過足了家的癮,彷彿我們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家的後花園。

下午3時30分左右,當我們一行五人由妹夫開著雪佛蘭賽歐沿309國道從東向西行駛到馮格庄(萊陽利客來)旁邊時,我們三個大人相談甚歡,突然有一輛電動車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和妹妹大概都對有著多年大貨車長途駕駛經驗的妹夫的駕駛技術很有信心,等到車離電動車只用六七米左右時,我們還沒感到明顯的車輛制動跡象,我還在侃侃而談,已經意識到要出事了,可是0.01秒大概都不到的時間已經無法用語言向駕駛員報警了,只聽到坐在後排的妹妹在喊:「啊――」與此同時我感到了車輛的制動,大約0.5秒後 「呯」地一聲撞擊聲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內心的第一聲祈禱是「千萬別死人」。我所在的副駕駛側前大擋最右上側出現明顯的裂紋了(事後妹夫說是被滑板車的車把擊碎了),使勁推車門居然很難打開。等到我下車後,妹夫已將一個男性老人和一個幼童移到了馬路旁邊。

憑藉妹夫傳回來的聲音,我判斷應該比預期的後果小一些,先是打開雙閃燈,再趕緊組織「婦女(孕婦)和兒童」撤離到安全地帶,再趕緊在車後四十米以外的地方支起反光三腳架。第一次我大概只走到了三十米左右,第二次我又挪到了三十五米左右,感覺還可以再遠點,第三次才到達了四十米以外的地方。三腳架非常臟,打開後,固定橙黃色布條的左下腳居然脫落了。總算弄上了,我大概也成為了前十名在市內交通事故中,能將三腳架擺放到四十米以外的山東人,法律規定高速公路須擺到一百五十米之外,可網上有文章說,沒有一個聰明的中國人能做到,那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在高速上出事故。就因為有了這四十米,一來保證了我們的小車沒有被後來車撞,二來使三車道的馬路仍能夠勉強通行。

等我回到事故現場馬路邊上,被撞老人正在描述剛才的驚險一幕,他說頭部出血了,我看了看未發現有明顯的血跡。老人騎行的電動車上還有一個幼童(男,四歲),長得很白凈,似乎比我外甥略高點。孩子居然毫髮無損!多麼偉大的姥爺(老人),多麼偉大的上帝啊。我輕輕抱了抱他,並伸出五指問他是多少個,他有些害怕大概,所以不答,但老人則希望他能答上來,以此來確定孩子無大礙。

下一個節目,則是我試圖迅速脫身了,我要趕到萊西利群超市給我奶奶買松子,我還要參加晚上七點的高中同學聚會。只有當鏡頭回放同時也是我在寫此文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是如此的自私、無恥、狡猾。

儘管很多人圍著我,但我似乎一點兒都不害怕,為了一個核心目標――從事發現場安全離開,我開始了好萊塢般的表演,可我的潛意識裡知道,老人的真正援兵趕到後脫身會很困難。

我微笑著、至少看起來十分友善地對老人說:「你看,你也沒受什麼大傷,孩子一點事兒沒有,要不你開個價兒,咱們私了算了。」

老人很痛快地回答:「行啊,我也不跟你那個(額外索取),你給六個數吧!」

我知道還價是不禮貌且不明智的,當時我襯衣口袋裡有五張百元新鈔,我對旁邊的妹妹說,再給我一百元錢。

老人說:「六百不行,我是說六千。」

我說:「啊!?」同時做出一副很不解的樣子,心想老人八成還是個難纏的主呢。

「六千太離譜了,你這個老大哥怎麼這麼不實在呢。」我繼續發揮自己擅長詞令的優勢。

「行,行,行,你給一千吧。」

「我真沒那麼多錢!」我知道輕易讓步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更進一步說事發當時我自己就是個得寸進尺的人。

「行,六百就六百吧。」

正在我讓妹妹和妹夫湊另外一百的過程中(妹夫也根據別人的經驗說不能私了),圍觀者中一人善意地指出,給錢草草了事很不妥,理應去醫院給老人檢查一下。假如不是圍觀的人很多且都是老人的同村人,我有可能繼續堅持私了,但在那種情況下,我知道我不能堅持(會引起公憤),就這樣五百元新鈔始終沒有機會離開我的口袋。

從我問小男孩兒幾個手指算起,五分鐘過後,小孩兒的爸爸趕到了,開著輛很老款的黑色大眾朗逸。

我們可以想像一下當接到電話「孩子被撞了」時,孩子父親頓時的激憤心情,發現孩子至少外表沒受一點傷後,估計立刻又消了一大半兒火,但倒在那裡的電動車(可能已撞壞)和明顯破損了的滑板車(姥爺專門載孩子去購車)足以讓他還原車禍發生時的驚心動魄。他是個正常的父親,他是個有血性的父親,他還要向世人證明他是個能擔當的女婿,他的內心深處告訴他這事不應該輕易地就了結,他幾乎沒給我任何用錢來解決此事的餘地。

大閱兵、軍事演習,有時就是為了向外界展示自己的強大和不可欺。朗逸哥除了用出言不遜(好像沒有帶髒字)來表達他的強硬和不可欺――一個基本的事實是,他的核心利益受到無端侵害了,他還帶來一位身高185的彪形大漢,還匆匆忙忙地給濰坊什麼人打電話,意在顯示他有著廣泛的社會關係,據我妹夫後來說電話沒打通。

面對此情此景,我心裡多麼希望我是省委書記的兒子或者我本人是蓋世太保(納粹黨衛軍,殺人如麻)啊。向強者哪怕是假裝出來的強者套近乎是我的強項啊,也是人類的本能。我故意放慢了語速說:「俺大姨夫就是前邊姚格庄的,他叫於松青!咱都不遠的,沒必要鬧得個(面子上很不好看)。」姚格庄離事發地僅有大約一公里多點,且我姨夫(我母親四姨家大表妹的丈夫)在當地有較高的知名度,更重要的是黑道白道都通,兄弟五個,一家人很團結,算是當地的大戶。

我等於是告知對方我也算半個坐地戶,身後有重兵集團,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怕你,都不會在原則問題上讓半點步。這就跟電視劇里雍正皇帝對企圖造反的八弟等人提丰台大營(駐軍)是一樣的。

不僅如此,我還要面不改色心不跳,以此來讓對方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跟諸葛亮演空城計差不多。後來,實際上我大姨夫的電話沒打通,我們處理完事後,在萊西時才接到我大姨的電話,我對她表示了感謝。回到家後,我痛斥母親今年春節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大姨走動,也沒有去看望已經卧床一年多的姨姥姥(八十四了)。

我問朗逸哥和185大漢認不認識於松青時,他們都說不認識,可後來朗逸哥又過來問我大姨夫的名字(在醫院時),我大姨夫曾常年修築農村公路,而這位哥恰恰做混凝土生意――他打電話我聽到了。地球真小,幸虧小孩的父親跟我大姨夫不是仇人啊。

事發大約30分鐘後120急救車才趕到了,估計現場未見一滴血跡足以讓急救人員感到詫異和歡快。小男孩兒的爸爸開車把孩子送回家,我則陪其岳父乘坐急救車到萊陽中醫醫院查體。路上我除了跟急救人員談這次任務相對輕鬆外,還詢問了老人的姓氏(孫)、年齡(61)。跟老人聊,一為穩定他的情緒,二來我想儘快弄清他們家到底是不是那種喜歡訛人的家庭。二十多分鐘才到達醫院,急診室病人真少啊,醫生護士真多啊。

大概剛到達醫院不久,我就接到妹夫電話,說是不能為對方墊付醫藥費,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後來我跟妹夫最大最根本的分歧也正在這裡。倒不是因為我因沒有墊付而受到對方輕度的人身威脅了(我強調這是法治社會對方就停止了,沒有出現推搡之類的任何身體接觸),而是我跟老人的兩個女婿(後來年輕帥氣小個子的二女婿也到了)都認為機動車一方至少是應該可以墊付。

然而,最大的社會性問題,同時也是我這篇文章最想探討的問題是,陌生人、聰明的中國人(都覺得自己不是傻瓜,特別是不信上帝的時候)相互之間極度缺少信任啊,這就導致了達成協議或交易的成本奇高。

從事故一發生之時,老人一家就擔心我們會逃脫、逃避責任,而我們一家則總擔心人家會藉機訛詐敲詐我們、多讓我們掏錢!這是一段多麼簡短的話啊,然而只有少數人能像我一樣把它寫出來,絕大多數人卻只能憑本能來吸取一點半點教訓,無法全方位地深刻吸取。

2015年冬天,我的女同事在區政府東側路口併線時刮擦一輛大公交車了,我在電話里指揮他們拍照後人員車輛撤離現場,我趕到以後,中國人民保險公司的理賠員又在電話里遙控我和女同事賠付了公交車司機400元現金,說是保險公司會承擔這筆錢。拿到錢後,公交車司機便駕車離去了。上午我又陪美女去定損修車,前保險杠和右大燈全換新的,保險公司痛快得很。

先禮後兵,我不是追求用「禮」來征服老人一家嗎。有句話叫哄死人不嘗命,更何況今天是我們的轎車跟人家的電動車相撞了呢。顯然如果我積極主動的為他們墊付醫藥費啥的,就能夠體現出我方負責任的態度和誠意來。我妹夫又給我打了兩遍電話,都是強調他保險公司的朋友說不能墊付。寫作之前,我本想打平安保險的熱線95511問清楚此事來,但我妹已經給過我答案了,如果對方也確實沒帶錢,那麼就該墊付。這其實也是老人的兩個女婿質問我的問題:「如果就老人自己在這裡(也沒帶錢)你們還不管嗎?」我回答他們:「應該管,我真的想墊,但是法律不允許。」我深知我的語言是那麼的蒼白無力,因為我從未見過這條法律,也不相信哪怕是最蠢的國會能制定出這樣的法律來。

朗逸哥試圖跟我比肌肉時,我沒有半點驚慌和不安,但在跟兩個女婿圍繞誰交費的問題辯論時,生活中有時擅長雄辯,有時口吃嚴重的我,突然間感到口渴到極點了!大概就是在激辯之前吧,我給仍舊滯留在事發現場的妹妹打電話,我說「一定要保護好孩子」。孩子的爸爸聽到了,質問我:「你看,你也知道保護好孩子!?」他這句話打中我了,一來讓我知道他無挑釁的故意,二來讓我體會到了他那顆受傷的心。

在使用「保護」這個字眼時,我等於讓自己做好跟人家發生身體衝突的準備了――碰上不講理的你能怎麼辦呢――真希望自己體重再增加二十斤啊,真希望平時再多做十個俯卧撐啊――沒辦法啊,雖說四十多了,假如法律不能保證我的人身安全了,我還是得像猿猴一樣投入戰鬥啊。

在我妹夫來到醫院之前,兩個女婿最終還是決定他們自己去交查體費――兩元錢挂號費我替他們交的。上午我是這樣跟我妹妹說的,如果這是我愛人不讓我交,只要是我認定可以交應該交進而可以降低雙方的摩擦係數,我會果斷交的。但我妹夫跟我強調死了不能交,那我就真的輕易不能交,否則會破壞我跟他之間的互信,也可能讓他以為我是在向對方示弱。為啥不能示弱呢?因為示弱等於告訴對方可以嘗試著訛詐我們,欺軟怕硬是人類的另一本能呢。

寫到這裡有人可能會想了解我妹夫的人品。1988年出生,算是正式步入了而立之年,是他們這一代人中極少的敢於向土地要財富的農村青年。他的二伯是個老光棍,今年八十整了,堂兄弟八個中,我妹夫可以說是最孝順最不嫌棄他二伯的了,換來的是前不久爺倆配合種地瓜,貧瘠的半山坡沙土地上留下了兩人無數的身影。事故剛剛處理完畢,按說老人也有責任,可我妹夫主動認了全責,這樣自己來年保費會提升,而對方則可多獲得一些賠償。

朗逸哥這邊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都不是壞人哪。老人說自己是農民,應該屬實。二女婿說自己也曾干過保險這一行。185大漢說自己是朗逸哥的部下,我要去買瓶水時,還特意跟他說了聲,並自嘲「我成了你們的人質了」,他陪我到醫院門口商店買了八瓶水,我遞一瓶給他時,他假裝不能要,我厲聲說「行了啊(別裝了)」,我們倆都笑了。在門診樓大廳,當我表達希望通過他提醒朗逸哥一家理性行事時,他說:「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這句話很可能在未來十年之內都會打動我、鞭策我,185大漢不光長得好看,還挺會說話來。於我而言能讓陌生人在極短的時間內信任自己好評自己,最起碼極大的滿足了我的虛榮心。185大漢有所不知的是,從2009年起一直到今年春天,我曾至少四次刮蹭了別人的車而悄然離去(誰讓他們放的地方不好來),我是個假裝的好人哪,離開了法律和輿論的監督,這個世界上很難找到好人。

大概在電話中朗逸哥聽到我急著往萊西趕吧,在等候取CT片的過程中,他對我說:「沒事了,你走吧。」聽上去很友善,但我立馬回應到:「我哪敢走啊!我必須等到徹底完事了再走。」這足以讓他認識到我跟妹夫之間的親郎舅關係了。假如那時我走了後,他想跟我妹夫說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那時候我妹夫的姨夫早已趕過來了,姜始終是老的辣,常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又是萊陽縣城本地人的他,顯然比我還要有定力。末了,朗逸哥在開動車之前,透過車窗對我妹夫說:「我們(家)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

不想寫了。特別感謝從萊西縣城趕到醫院來接我們的高中同班同學老岳,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他是在我的「第一裝甲師」四叔抽不出身來,「第二裝甲師」大姨夫電話接不通的情況下趕來增援我們的,「第三裝甲師」二叔提前一個半小時到酒店接我為的是讓我跟女同學們多敘會兒舊。當你遇到十面埋伏的時候,也正好是檢驗朋友的時候,萊陽大姨在我抵達萊西後給我來了個電話,仍舊讓我感到了血濃於水。

我上大學時,每年都要參加百米比賽,電子計時器已經可以將時間精確到0.01秒,我的最好成績是11秒6左右,這意味著每秒中我可以行進8.62米。時速40公里的汽車,換算一下是11.11米/秒,0.01秒它可以行進0.11米。假如當時我妹夫再晚踩剎車0.01秒,那就一定不是老人身上多處擦傷的後果了。感謝萬能的上帝多給了我們這0.01秒啊!

說到上帝,他(她)讓我們像愛自己、愛親兄弟一樣愛鄰居、愛陌生人。孔子也是這樣教導世人的。

二〇一八年六月二十日星期三  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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