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方散文：「文盲」暖暖

「文盲」暖暖

題記：述往一段。明天，恰好是當年那個「文盲」第一本小說簽售的日子。

女兒暖暖那時只有兩歲。

暖暖長得很漂亮，花朵般的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長長的睫毛還翹翹的。暖暖走路很穩，可因為她胖胖的又習慣於穿很多的衣服，所以每次走出去的時候都搖搖擺擺地像一隻可愛的小企鵝。

暖暖很愛說話，也很會說話，見到大人從不忘記說「你好」「再見」之類的禮貌用語，古詩和兒歌也都背得很好，當著大家的面兒或是通過一根電話線總能贏得許多誇讚，做父母的有些驕傲，她自己也會興奮得拍巴掌。我一直覺得她是一個十分聰明乖巧的孩子。

可有一天，當同事的壯壯的小男孩來到我家裡的時候，當他媽媽說他已經認識了一千多個漢字的時候，我的喜悅一下子蕩然無存。看看那個只比女兒大兩個月的小男孩，我不明白他的小腦瓜里怎麼能裝那麼多奇形怪狀的文字。而他靜默著偎在母親身邊的那份女孩般的文靜，更讓我覺得那是一種深沉，就像有文化的大學者守著自己的內涵，不顯山不露水地靜觀著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嘴上不說，但他卻一定「有數存乎其間」。回望一眼跑得滿頭大汗正在傻玩的女兒，我悲哀的心裡不禁跳出「文盲」兩個字。

到那時為止，我的可憐的女兒還只認「人」「口」「手」三個字。別的什麼你再教她也不肯學，告訴她自己的名字，你剛寫一個「林」，後邊的筆劃還沒動，她就會胡亂喊出「日暖」兩個音節，這哪裡是在認字，分明是聽寫。興起時她乾脆就奪過你的鉛筆大肆塗鴉，信筆一畫，她說那是什麼那就是什麼，很有點抽象畫大師的味道。

有一天，我正歪在床邊看書，暖暖抓著白紙和畫筆小鷹一般撲到我的跟前。「媽媽，你給我畫個白天。」「白天？」我不禁啞然失笑，只好畫一個大大的太陽來應付她。

「媽媽，再畫一個風雨聲。」風雨聲？三五根隨風起舞的柳條和幾串斜密的雨絲也可以表現了吧，還有點像古詩的畫意圖。

誰料暖暖得寸進尺，又抱來了我們用茶葉給她灌的小枕頭：「媽媽，你給暖暖畫一個小枕頭香香的茶葉味兒！」有太陽就是白天，有風舞柳就會有風聲，有雨絲落地就聽得到雨聲，可那淡淡清遠的茶葉的香味兒我怎麼畫得出？畫一隻漂亮的枕頭嗎？那是凝固的思維，沒有縹緲的香氣。畫一盞淡淡的清茶嗎？可那裊裊飄散的又不是小枕頭的香味兒。

苦思無計之時，只有點著她光潔的小額頭怪她是文盲，要不是沒文化怎麼會提出如此刁鑽的難題？

暖暖知道的東西似乎並不比同齡的孩子少，求知的慾望好像也很強烈，「人家會唱歌，暖暖都不會唱歌」、「人家會跳舞，暖暖都不會跳舞」之類的詞句總能從她的嘴裡溜出來，看到電視上的人表演健美操，她也總會跟著蹦蹦跳跳踢腿抻腰。可就是一個這樣的小女孩，偏偏不喜歡識字，而小時候的我對漢字有著多麼濃厚的興趣啊。當然，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我開始識字比女兒還要晚，而這也並沒影響我今天對漢字的駕馭。

不過，那時我還是願意讓「文盲」暖暖早一點變成一個「小博士」。

高方：教授，文學博士（後），散文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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