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友心聲:人與人的平等來自教養和同理心
前幾天在一個微信公號上看到一篇文章《美國的殘疾人為什麼那麼多》,因為美國的無障礙設施齊備,讓更多的殘疾人能走出去。最關鍵的是,美國社會能充分照顧到殘疾人,體諒其難處,關照其特殊。相比之下,我們這個號稱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國家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雖然創造了舉世矚目的經濟奇蹟,但對於殘障人士做得卻遠遠不夠。
觀點已經不新鮮,正如有的讀者說的,十年前已經有人說了現在還拿出了嚼。文章後面的留言才真是讓我感到愕然。有人評論說:無障礙設施不要錢嗎?在中國普及要多少錢?這些錢用於國家的發展不好嗎?應該試試試管嬰兒,根本不會有殘疾人出生。觀點已經足夠震撼,後面一千多的點贊更是天雷滾滾。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對於這些人我只想說:你的出生可能足夠優秀沒有任何缺陷,但是誰也無法確保不會遇到意外。
無障礙這件事,或者說如何對待殘疾人這件事或許與一個國家的經濟能力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和這個國家的整體國民素質有關。中國殘疾人的處境為何如此艱難,去問問那些點贊的人。
沒錯我就是一個殘疾人,後天殘疾。我在母腹中十分健康,出生時和大多數人一樣,四肢健全,後來能跑能跳。但是當初我們的國家太落後,疾病蔓延導致了我的殘疾。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人類邁向文明進步過程中的犧牲。
一輩子生活在輪椅上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是長期獨自生活,特別是在我們當前的這種環境中。
小的時候,父母希望我能接受教育,做一個有文化的人,到了上學的年齡他們想送我上學,但是沒有一個學校願意收我,說的明白點,根本是拒絕我入學,理由很簡單:連路都走不了還上什麼學?每個公民都有受教育的權利,而我似乎沒有這個權利,雖然法律意義上我也是一個公民。好在我智力水平正常,或者可以說優秀,我可以自學。我不想細說這個過程有何等艱難,我只想說,時至今日我已經可以很自信的說:我已經是個知書識禮受過教育的人。
我一直是個挺愛笑的人。小時候人們看見我會說,小孩子不懂事,大了就知道了。我不明白他們的意思。長大了我依然愛笑,人們看見我又說:現在你父母都在你不知道,等他們都不在你就知道了。好像在這些人眼裡我就不應該有笑容。後來我父母真的都不在了,我也並沒有因此而不活,並且依然愛笑。
父母去世之後我就獨自生活,生活里的大事小事都要自己處理。也正是這個過程讓我真正明白了作為一個殘疾人在我們這個環境中生存是一件何其艱難的事。
我自己推著輪椅出門。走在街上會有多少驚異的表情、錯愕的眼神自不必說,有的人乾脆還攔住我問長問短。馬路上到處倒是車,和這些汽車一起走在路上其實是件很危險的事,因為他們一定要比我快,看到我在前面就拚命按喇叭。有次過斑馬線,有個汽車兩百米開外就一直鳴笛想阻止我。當時我心情不爽,一直盯著他,就是在他眼前過去了,他不得不減速讓行。事後想想有點後怕。
街上各種大小店鋪,包括各種公共設施都沒有無障礙這個概念,很少有沒台階的,更少有坡道。去買菜、日用品的時候多數都要等在門外,等裡面的人看到我把東西拿給我。夏天還好,冬天北方嚴寒,在大北風裡一等少則幾分鐘多則十幾分鐘,而且冬天商店的門都關著,任憑我怎麼喊他們也聽不到。有一回被一個也來買東西的人看到了,進門就和裡面的人說,門外有個要飯的。回家後我仔細照了照鏡子,感覺自己並不像乞丐,大概那人看見我坐著輪椅等在商店外面,應該是個乞丐。
好在現在都是數字化生存,交手機費、水電費這些在網上就可以完成,方便了很多。但是隔一段時間還是要去一次銀行取現金,過去是從銀行旁邊的一個單位進去,那個單位大門側邊有一個坡道,裡面有一個小門通向銀行,我可以走。但是最近一次去發現那個坡道旁的側門被封死了,以後取錢也成了問題。推行無障礙設施是寫進法律的,也是各級殘聯的工作目標,但是目前我真的看不到什麼樂觀前景。
近處的路可以推著輪椅去,遠處就必須坐汽車。公交車自然是上不去,只能多花錢打出租,有的司機看到還幫我把輪椅放進後備箱,有的乾脆拒載。有次冬天到醫院去看病,回來時在醫院門口等了好久竟然達不到車。好在現在是商品社會,有的時候只要你願意多付車錢就行。這無形中又增加了生活負擔——其實很多的事都需要多付錢,別人能討價還價最終找到個合適合理的價位,但是我不願意,因為有時候講價錢意味著放棄尊嚴。有很多人都熱衷於在我面前獲得某種優越感,甚至是道德優越感,你一開口講價他即使同意也要補充一句:我是看你可憐。這種情況下我寧願多花錢,如果花錢能消滅你的優越感。
在本文即將結束時我還是想留一個光明的結尾。有天我自己推著輪椅爬坡,過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推了我一把。我說謝謝,他說不用謝,等將來我老了可能也會這樣。這不是偶然的特例,這樣願意伸一把手的人我真的遇到很多。比如有次深夜去醫院,計程車司機不但沒有多要錢,還幫我取葯,一直陪著我治療。比如那些每天都要趕時間趕路的快遞員,他們總是把我的快遞送到家等等。我們這個社會,我生活的周圍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才真正算的上是有教養的人。人與人之間的尊重和平等有時需要的就是一些教養,一些同樣生而為人的同理心。
我還是寧願相信,也許將來,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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