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七彩丹霞老顧
文/魯京
【作者簡介】魯京，山東濟陽人，在北京從事金融工作，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民主建國會會員，有長篇鄉村小說《風雨獅子廟》《鄰村的雙楊樹》等作品，小說、雜文、散文也零散發表於《金融文壇》《濟南日報》《保險文化》《作家薈》等報刊雜誌及網路平台。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認識老顧，純粹是緣分。
單位在西寧有個會議，參加了一天，恰巧周末時間空閑，決定去一趟臨近的張掖，欣賞著名的丹霞地貌。
預訂好的賓館提供收費接站服務，司機就是老顧。
距離張掖丹霞地質公園最近的火車站是臨澤縣站，站很小，下車的人並不多，出站口擠滿了當地攬客的出租司機，有一個戴眼鏡瘦黑的老頭，躲在人群後面，手裡舉著一張白紙，白紙上寫著我的名字。
老顧要幫我提箱子，我沒允許，嫌他年紀大。車是黑色的大眾，外表看比較新，我把行李放到後備箱里，拉開後門準備上車。老顧說，你坐前面吧。
路上，老顧邊開車邊給我介紹當地的風景，方言很重，我聽懂了不到一半。只記得幾句，「車站比景區高三四度，過一會就涼快了。」「到景區三十公里，平常收費八十，酒店老闆說讓收六十。」「我們這裡的人都很實在，景區剛開發兩三年。」
快到賓館的時候，老顧突然想起來，對我說，你最好現在去把景區門票買了吧，這樣划算，可以玩兩天。我覺得他說得有理，同意了。
老顧開車走了一段距離，到了景區門口，他提示我，買完票抓緊出來，停車場免費半小時。景區人很多，排了四十分鐘才買到票。回到景區門口，老顧站在車旁邊，正焦急的等待中，看到我手裡的票，只是點了點頭。
到酒店門口，我給老顧微信付款，他把手機遞給我，讓我幫著操作，我發現他的微信並沒開通收款功能。問他，他說他不懂，我給了他現金六十塊。
我以為就此告別，永不相見。
丹霞地質公園，景色美輪美奐；上帝鬼斧神工，氣勢蔚為壯觀，確實不枉此行。景區並不大，五個觀景點，相機電池一塊，一上午時間足矣。中午吃了滿滿一大盤當地炒麵魚，補充能量，躺在賓館的床上，美美的睡了一個午覺，醒來還不到四點鐘。
太陽高照，離天黑尚早。問前台，附近何處還有景點？老闆說，十公里外，有個叫冰溝的地方，丹霞也不錯。
來接的司機仍然是昨天的老顧。見到我，他很開心，好似看到了久別重逢的老友。
丹霞地貌不僅在景區，還在沿途的風景里。怪石嶙峋，惟妙惟肖。老顧在景區開過車，陪著國外的地質專家考察過山川溝壑，竟然熟悉地形的成因。我們所看到的荒漠丘陵，數億年前曾是汪洋大海的底部，地殼運動後隆起而形成。這時再看那些奇形怪狀，但圓潤光滑的凸起，就能恍然大悟了。老顧見我手裡拿著長鏡頭相機，每遇到有特色的景物，便主動把車停到路邊上，示意我下車拍照，還告訴我，哪個角度拍得更好看。漸漸的我的情緒被他的熱情所感染，興趣越來越高了起來。
正如老顧的介紹，同樣是丹霞地貌，風情各不相同。張掖丹霞地質公園屬於丘陵地階，層巒疊嶂，七彩斑斕。冰溝的景色屬於峽谷奇觀，壁立千仞，刀砍斧劈，驚為神作。進人冰溝，我流連忘返於千奇百怪的石林里，相機把手臂累得發酸且全然不覺，完全忘卻了時間。直到天上的雨滴把我衣服打濕，在景區人員的催促下，方才依依不捨，又急急忙忙地向回趕。
景區門口處，雨中的老顧正舉著一黑色布傘，緊蹙著眉頭，焦急的張望，看到我時，嘴裂開了笑容，沖我使勁地招手。把傘遞到我手中，嘴裡還還不停地說著：「對不住，對不住，忘記提醒你帶傘了。」
回去的路上，我們更加的熟悉。老顧說，看你喜歡照相，我帶你去個地方吧，不遠，車拐一下就到了。隨後又補了一句：噢，不加錢。
老顧帶我去的地方，離主路不遠，剛下過的雨把黃土地變得泥濘，泥巴不時地甩到車門上。看到我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子，老顧安慰我，回去，沖一衝就好。
一座座小土堆閃現在我們的面前，高的矮的，大的小的，一個挨著一個。走進了去看，才知是土製的鍊鋼爐，竟然是1958年大鍊鋼鐵的遺迹，整整六十年，雖殘垣斷壁，但依然能感受到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老顧說，他小時候在這前面河道里放羊，累了就找個大點的爐灶躺下，既涼快又舒坦，睡醒了，羊還在吃草。當年的鍊鋼爐一片連著一片，如今就剩這幾座了。老顧說，政府開始保護了，不再允許破壞，當做紀念來保留。他認為這種做法是對的，過去錯了，今天不能一錯再錯。
知道我是北京來的。老顧高興地說，十五年前他也曾去過北京，坐了20個小時的火車，帶著女兒去醫院看病，還參觀了毛主席紀念堂。他說去北京感覺並不好，挂號有票販子，打出租被繞路。他最氣憤的是住旅店，老顧帶著女兒剛到北京車站，出站口有人舉著國營旅館的牌子，非常的熱心向老顧推薦，問價格，那人說照顧老鄉只收25元一間。可是到了旅店後，那人改口要50元。老顧急了，操著濃重的西北方言和他理論，你可以貴但是不要騙，俺們農村人是心疼錢，但是最重要的是你們北京人不要騙人，首都的人都騙外地老百姓，中國到底還有正事沒？這會讓全國都要學習的！開旅店的人雖聽不太懂老顧的西北腔，但從他義正言辭的表情能看懂他說的道理，臉就臊了。面對這倔老頭又理虧詞窮，還不敢硬來，只好按25元收費。老顧問我，現在北京還有騙子嗎？我唯心的回答他，少多了。
開車路過村莊，老顧告訴我這是他的村子。我一時興起，說要去他家裡看看，老顧高興的連連點頭，很開心的樣子。西北的四合院，方方正正，現代化新農村建設目標，在老顧的家裡體現得很透徹，一點都不比城裡的差，傢具電器該有的都有，且收拾得乾乾淨淨。老顧說，自己的婆子在縣城照看孫子，他一個人住在這二百平的大院子，一點兒都不孤單，經常會有朋友來串門喝酒。
我舉著手機四處拍照的時候，老顧從院子外面摘了一兜子黃杏進來。遞給我，嘴裡說，自家樹上長的，沒打農藥，你帶回去嘗嘗。又重複了說過的那句話，不要錢不要錢。
我問老顧，對所有他接待的客人都這麼好嗎？他說，你們來這裡參觀就是幫助當地人的，我們花費不了幾個錢，對人好是應該的，做人要本分，這樣才長久。
回到住的酒店，我多給老顧路費，包括昨日去景點的停車費，被老顧嚴詞拒絕了。我過意不去，提出請他喝酒吃羊肉，他愉快地答應了。
選了附近一家正宗的手抓羊肉餐館，我倆要了一瓶當地產「隴派「牌子的白酒，點了一盤手抓肉，一個醋溜土豆絲，拍了一個黃瓜，老顧便不再讓加菜，說已經足夠吃了。
半杯酒下肚，我倆的話越來越投機。
這時才知道他的名字，姓顧，照顧的顧，名天富（口音重，好像是），家有三個娃子，均已結婚生子且都在城裡工作，都過得很好，也很孝順。說到這些，老顧臉上的褶子就像盛開的花兒一樣。
怎麼也想不到的是，這幸福而開朗的老顧，竟然一天學都沒上，不認識字。驚得我嘴巴張得很大，怎麼看他都不像沒有文化，不僅知道地理，還懂得這麼多道理（原來做人知理並不需要學歷）。老顧告訴我，沒有文化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所以，他讓自己的三個娃子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上學，家裡窮，即使砸鍋賣鐵也要上。老顧不好意思的給我說，他後來也認識了一些字，不多，是跟著孫子學的，現在正學拼音，以後就會發微信了。
老顧小時候很苦，七八歲父親就去世，母親改嫁異鄉，他是替別人家放羊才活了過來。13歲那年去窯里挖煤背煤，這一挖一背就是14年，直到自己被查出了肺吸病，才走出黑煤窯。老顧說到這裡，眼睛開始濕潤，呷了一大口酒，笑著給我說，苦日子都過去了，他很知足。我隱隱從他喉嚨里發出的鳴響中，聽到了從肺部哼叫聲的那絲疼痛。我問他，有賠償嗎？怪政府嗎？他搖了搖頭說，咋能怪別人，都是自己選的。
我倆一直在喝，一直在聽他說。老顧是個開朗的人，有真情的人，言語里都是別人待他如何的好，如何的幫他找工作，找媳婦，幫孩子上學……老顧說，他是個有朋友緣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行李，準備去車站轉機場回京。酒店老闆告訴我，昨夜老顧給他打電話，早上無論如何要趕過來，開車送我去三十公里外的火車站。老闆還重複了老顧的那句話，不要錢，沖情誼。我給酒店老闆說，走時不要告訴他了，讓他多睡一會。
半路上收到老顧的電話，連著對我說了好幾句對不住，睡過了頭，實在應該送我的。我勸他好好休息，不要累壞身體。他囑咐我，下次帶著家人過來，住到他的家裡，到時候殺頭羊招待我，說得我眼眶都濕潤了。
路邊的砂石山紅黃相間，真的很美。不知道這輩子是否再次來這裡，也不曉得能否再見到老顧。但是，這次西北之行，我收穫了人間最美的風景，七彩丹霞老顧。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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