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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宴:古人說話都是說文言文嗎?不是的話他們怎麼說話

文/斯麗

本文是應文史宴6月份答讀者問而請語言學高手斯麗撰寫,希望提問的讀者開心益課 小牛老師能夠滿意。文言文是書面語,古人說話當然不會說書面語,他們說的是古代白話,但白話的演變可比文言文要快得多、複雜得多,今天你能輕易讀懂文言文,卻很難讀懂古代白話。作者設計了三個穿越場景,來展示古人日常語言複雜的演變狀況。

該內容為騰訊獨家合作內容,未經許可禁止轉載。

假如你穿越了。你突然醒來,不論在哪個朝代,哪個地方,你覺得你遇見的第一個人,會和你說什麼?

A . 小姐(少爺),你終於醒了!你不知道人家好擔心你呢!

B . 噫,汝歸乎?胡為不與人道也?

如果你選A,恭喜你,被腦殘穿越文成功洗腦。如果你選B,也要恭喜你,不是腦子被燒糊塗了,就是對古書古文入戲太深,出不來了。請看正確答案的情景。

TA : ???(balabalabalabala)

你: ???(balabalabalabala)

沒錯兒,你穿越回到任何一個朝代,人家說的話,你都肯定是聽不懂,自然你說話別人也聽不懂;如果你還能聽得到字正腔圓的普通話,相信我,你一定是在現代的橫店。

網紅用語文言文版

也許你對中國古代語言和文化發展有了解,但在確認穿越回去那一瞬間,那些知識基本用不上。現在,問題來了:

為什麼同樣是單音節的中國話,不同時期、不同地點的差別如此大呢?

我們學過文言文,那不就是古人的語言嗎,怎麼古人真正說話不是像文言文那樣呢?

他們究竟是怎麼說話的?

我們還是以穿越為例,來回答這三個問題。

穿越場景一:民國

1

小韓無意間從2018年的上海,穿越到1928年的上海。但是,90年前的上海話,他大概只能在仔細聽辨後懂得約10%。同為上海話,雖然語音上有一定的延續性,但90年間還是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且辭彙使用的差異也造成了溝通的不便。

民國上海——東方巴黎

穿越必知:

1、上海話屬於吳語方言,狹義來說,單指通用的上海市區話,從松江方言演變而來,是上海開埠以後吳語區各地移民口音在松江方言基礎上自然融合而成的新型城市吳語;廣義的上海話包括上海近郊方言,主要有松江話、嘉定話、浦東話、崇明話、金山話、青浦話等各區縣方言。

2、作為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最為繁華的亞洲都市,上海的包容度和國際化程度都非常高,造成的一大直接後果就是語言在上海的多方融合,既受到北方方言、粵方言、贛方言、閩方言等的衝擊,也與英語等外來語混合,甚至產生了「洋涇浜英語」這樣混合語言,以及這種混合英語在上海話中辭彙的大量反映。

首先我們來複習一下理論知識點。斯大林有句話還是有道理的:「語言隨著社會的產生和發展而產生和發展,語言隨著社會的死亡而死亡。社會以外是沒有語言的。」這話一語道破了語言的根本屬性——社會性。

語言學家這樣給它下定義:「語言是人類社會特有的作為交際和思維的工具的符號系統。」這句話可以分為三個層次來看:語言是屬於人類社會特有的;語言是交際的工具;語言是思維的工具。而隨著社會的發展和變化,人們交際的需求日益擴大,人類的思維也越來越向更廣泛、更深入的方向發展,這三個因素,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這就導致了語言的多變性。

也有人可能會問:「語言的特點不是約定俗成嗎?既然約定了,就不應該變了。」是的,語言作為符號系統,由於符號的本質性和統一性,系統中必然有不變的「穩壓器」。

荀子在《正名》中說:「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謂之不宜。」比如「水」用來指「無色無味無固定形狀的透明液體」,完全就是當時倉頡的一時興起;但在將「水」這一名,與「無色無味無固定形狀的透明液體」這一實聯繫起來以後,就輕易不能更改,另一個人非要把「水」這個名改成「火」來表示同樣的事物,而別人不承認,是行不通的。

語言因素中最固定的「穩壓器」,就是這種有完整語音也能夠單獨表達一個意義的、語言中最小的單位——語素。

既在不斷地變化,又在語素和基本辭彙上保持著強大的穩定性,這兩種不同的趨勢,加上外因和內因的雙重作用,使得語言在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時期,發展極不平衡。哪怕是同一地域方言中,細微的差別導致產生了多少不同的特點,恆河沙數,無可想像。

語言的這種差異,體現最明顯的就在於兩方面:語音和辭彙。

還是以上海話為例。上海話的辭彙中其實借用了很多其他地域的方言,標誌性的「阿拉」就來源於寧波話,「勿來三」則是蘇州話,「莫牢牢」是杭州話,新上海人喜歡說「不要太」(不要太舒服、不要太漂亮)就是將「莫牢牢」翻成了普通話。廣泛的語源導致上海方言中產生大量的同義詞,比如北方的「餅子」,在上海方言中就有「大餅」「麵餅」「晶餅」「羌餅」等不同的叫法。

此處值得一提的是上海方言辭彙中的大量英譯詞。由於上海通商口岸的作用,從明末清初開始,就有不少外國人在上海定居、生活,期間語言的接觸,為英語進入中文打開了一扇窗口。

有人說英語與中文接觸產生的音變變化,是從廣東的粵語語音開始的,此處按下不表,但上海的吳方言語音,確實在外來英語辭彙的音譯中也起了極大的作用。如sofa這個詞,按普通話語音應讀作「梭發」,而實際在上海話中,正好將「梭」讀成「沙」,因而該詞被譯成「沙發」並固定下來。

再如有名的「洋涇浜英語」,也在上海話的辭彙中得到了體現。來看以下的《竹枝詞》:

好法身而沙發身,(how fashion 而so fashion)

如此如此脫羅真。(true)

勃朗由與勃朗妹,(belong you 與belong me)

是爾是我亦是人。

上海的「洋涇浜英語」主要是英語與上海話的結合,因此有些「洋涇浜英語」要用滬語或寧波官話發音才能辨明意思。

這些「洋涇浜英語」今天雖然基本消失了,但給上海話和人們生活中還留下了大量的常用辭彙,如阿木林(a moron),混槍勢(混chance)、嗲(dear)、拉三(lassie)、噶三壺(gossip)、癟三(begsir)、戇大(gander)、蹩腳(bilge)等等。

穿越場景二:北宋

2

學中文的小雷,在文言文方面一直是尖子生,偶然穿越到了北宋,想著憑藉自己的功底一定能有用武之地。但是他沒想到,他不但在口語上與人完全無法交流,就連他用文言文寫成了信,遞交給某位文官,也被斥為「晦澀奧僻,故弄玄虛」。

汴京繁華

穿越必知:

1、文言文屬於中國古代書面語,但並不意味著文言文可以在任何一代暢行。文言文一般是指以先秦口語為基礎形成的上古書面語以及後世仿古作品的語言,先秦諸子散文、歷史散文、《詩經》《楚辭》及後來的歷代史書、政論散文、大部分詩詞曲賦等都屬於文言的範疇。

2、書面語具備較強的保守性,在一定歷史條件下,會與口語產生脫節,也就是「說的是一套,寫的是另一套」,這種情況在宋朝尤甚,已經完全脫節。

先來看一則故事:

族嬸陳氏頃寓岩州,諸子宦遊未歸。偶族侄大琮過岩州,陳嬸令作代書寄其子,因口授云:「孩兒要劣妳子,又鬩鬩霍霍地,且買一把小剪子來,要剪腳上骨齣兒肐胝兒也。」大琮遲疑不能下筆。嬸笑云:「元來這廝兒也不識字!」聞者哂之。因說昔時京師有營婦,其夫出戍,嘗以數十錢托一教學秀才寫書寄夫云:「窟賴兒娘傳語窟賴兒爺,窟賴兒自爺去後,直是忔憎,每日恨轉轉地笑,勃騰騰地跳,天色汪囊,不要吃溫吞蠖托底物事。」秀才沉思久之,卻以錢還云:「你且別處倩人寫去!」(呂居仁《軒渠錄》)

大意是一位嬸子請書生替寫信,說家裡小孩子跟母親調皮,嘰嘰喳喳的,請給家裡買一把小剪刀,用來剪腳上的厚繭等。書生不能下筆,反而被嘲笑不識字。聽者都把它當笑話來講。又說,舊時京城(開封)有婦人出錢請秀才給在邊疆的丈夫寫信,說家裡孩子惹人憐愛,每天都笑鬧騰跳,天氣變冷了,不要吃半冷不熱的東西。秀才寫不成,把錢退還給她說,還是找別人寫去吧!

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的書面語和口語脫節到了什麼程度,讓接受傳統書面語教育訓練的秀才們都無法將口語書面化。但當時書面語的情形如何呢?就以這個故事來說吧,呂居仁即呂本中,生活於北宋末南宋初,熟悉明清白話小說的人,可以從這段記載中看出《水滸傳》等的語言風格。而後者則是古白話的典型代表。

古白話一般被認為是從六朝後開始,以北方話口語為基礎進行加工而成的書面語,六朝小說、唐代變文、宋元話本、明清白話小說都屬此類。

漢魏開始,受佛教傳入的影響,早期的白話在譯經中萌芽。佛教教徒為了讓廣大貧苦百姓都能聽懂教義、接受佛理,採用跟當時口語十分接近的文白夾雜的文體傳譯經文,這種影響一直在推動書面語向淺近、通俗、平民化推進。

另一個影響是口語入詩詞,從格律詩到詞、曲,這種演變趨於明顯。一直到舊白話的代表——話本和話本小說的出現,終於實現了字義從合一到分化、辭彙從單字向雙字、語法從簡單到複雜、表達從接近上古語言到接近口語、反映事物從單元向多種的變化。

及至上世紀10-20年代興起的「新文化運動」、「白話文運動」,以反傳統反封建的名義,將文言文徹底打倒,從此古代語言基本退出了歷史舞台,逐步被簡化字、新白話文和普通話所代替。

所以,如果說古人說話就是文言文,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穿越場景三:唐朝

3

小林是古音吟唱的傳承人,偶然穿越回到唐朝,便在歌館樓台去聽歌伎的歌唱。經過仔細聽辨,她能勉強聽懂一些,尤其是聽出「且將團扇共徘徊」一句之後,她立馬就判斷出接下來的歌詞,再去聽時,字字清楚。但要她自己來唱,她卻覺得有些困難。因此,在那裡她並不敢開口說話,只能儘力多聽。

大唐風流

穿越必知:

1、根據從宋金時期開始整理刊行、清康熙年間重新編定的《平水韻》,該詩韻屬於「十灰」韻。雖然用今天的眼光來看,ei 這個韻與ai 這個韻在當時相合,後來出現分化,但從等韻學來分析,灰韻屬於一等韻,這類韻從古代到今天,相對比較穩定,變化不明顯,比較容易聽辨。

2、詩詞的用韻,一直是音韻學研究的重要依據,對於掌握古代韻的變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要弄懂古人是怎麼說話的,語音方面,需要從三個最基本的方面去掌握:聲、韻、調,大概相當於今天漢語拼音方案中的聲母、韻母、聲調。

眾所周知,漢字側重於表意,並不能夠直接拼讀,因而我們今天要研究古代的語音格外困難,好在中國人早早認識到這一點,流傳下來許多揭示語音及其變化的書籍,這類書就是音系字書,或稱韻書,如現存最早的《切韻》(隋陸法言等編著)。

以《切韻》為分野,古代音韻學研究大致劃分出幾個部門:以《切韻》系統的韻書作為研究對象,研究魏晉到唐宋時代語音系統的,被稱為「今音學」,「古音學」則相對於「今音學」來說,指以《詩經》《楚辭》等先秦兩漢詩歌韻文為對象,研究先秦兩漢的語音系統。

從韻書研究探討出聲、韻、調,從而形成完整的古代語音體系,基本屬於今音範疇。

由於沒有注音符號,古時的聲韻系統,只能從「反切」這種做法當中來推斷。

「反切」最早見於漢代末年,是指分別取用兩個字的的聲和韻來表示某字讀音的方法,這種方法由於相對比較準確地反映讀音情況,並與今天的拼音方案採用相同的注音方式,被看作是古代音韻研究最重要的方法,並從中推斷讀音。

反切中,被注音的某字,叫做被切字,代表聲的字為反切上字,代表韻的字為反切下字。如:

孔,康董切。kāng(聲)+dǒng(韻)=kǒng

到北宋大中祥符六年(公元1008年),時人在《切韻》和唐代增訂本的基礎上進行重修編訂,這就是《大宋重修廣韻》(《廣韻》)。現在見到的詳本《廣韻》,共收字26194個,以「四聲為綱、韻目為緯」,共分為206韻。《廣韻》中有452個反切上字,被分為40個聲類;1232個反切下字,311個韻類。

韻類比韻部更貼近今天的韻母,但由於詩文的慣用條例,以及韻類劃分的差異,還是歸為206個韻部。

「四聲」則出於寫詩作文的需要,在齊梁時已經出現,當時人將其歸為「四聲八病」。梁武帝曾經問周舍,什麼是四聲。周舍揚聲回答出「天子聖哲」對應「平上去入」四個不同的聲調。以《廣韻》為代表的韻書中,又根據發音的清濁,將四聲分別分出陰、陽,成了「四聲八調」。「八調」即指「陰平,陽平,陰上,陽上,陰去、陽去,陰入、陽入」八個不同的聲調。

那麼,掌握了聲部、韻部和聲調,是不是今天我們就能將古代的語音復原出來呢?答案是只能復原一部分,而且並不完全精準。語音的演變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

到今天,我們的普通話中,聲調已經只保留了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四個聲調,入聲字併到了其他三個調中(「入派三聲」);聲母中,「濁音」這一區別特徵消失,使原來的濁音與同部位、同方法的清音合併,同時又根據韻母中是否帶有u的開口程度(「四呼」),改變聲、韻間組合關係。因此要探尋真正的古代讀音,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我們還是有不少可以佐證研究的鮮活的例證,最為典型的就是地域方言。如今許多地方方言,還保留有濁聲母或入聲,成為古代語音的留存,甚至能反映上古語音。試用你的方言讀一讀下面這首詩: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汝,莫我肯德。逝將去汝,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詩·魏風·碩鼠》第二章)

下加著重點的字,是押韻字。用今天的普通話來讀,分別是mài ,dé, guó, zhí,完全不押韻。可是用湖南話一讀,入聲字的聲調感覺立馬出來了,而且在韻上面,前三個字也出奇地一致。

考究古代的語音,如果不對時期加以區分,是無法開展研究的。還不如用方言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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