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屎英雄的好人病

中了《動物世界》的毒，連刷了福本伸行的《賭博默示錄》和《賭博破戒錄》。

這幾天來，那扭曲的畫面和鬼畜的畫風彷彿把我的生活也給虛化了，如果看過電影的我是一個初染細菌的患者，那麼現在恐怕已經病入膏肓了。

這是一部，你不捨得快進，但每多看一分鐘就是種煎熬的作品。你的心跟著主角在命運的大海中浮浮沉沉，被逼入死角，又絕處逢生，然後發現那照進夢想的希望之光其實是來自地獄的幽冥之火。幾經折磨，你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砸了電視。

20分鐘的一話，感覺好像過了幾億光年。第一次體會到一部作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彷彿一粒鐵屑般被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動彈不得。豆瓣9.0的高分絕對貨真價實，這種感官的刺激猶如洪流的爆發，淹沒一切。

逆風翻盤的故事很多，很燃，但沒有一個能像開司系列這樣扣人心弦。得益於作者對於人物心理及其精準的捕捉，並能通過畫面形象地傳達出來，給觀眾帶來情感上的共振。也得益於作者對於人性的剖析，故事中所構建出來的穩固並帶有強烈寓意的世界觀。

在地下的強制勞動中，跟隨著開司的視角，彷彿看到了生活中的自己，那種真實的感覺，讓人後背發涼。在一次次的賭命遊戲中，在「公平」與「看似公平」的隱喻中，彷彿陷入命運的捉弄，看著開司掙扎、絕望、反抗、逆襲，奕是由鏡觀己，看到人性的貪婪和軟弱，堅韌與尊嚴。黑白交錯，融為一體，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作者彷彿手執利刃的解剖者，一刀劃開皮肉，血液和膿水噴涌而出，讓人來不及閃躲，只能被劈頭蓋臉地淋了一身。

很難在一部作品中看到如此灰色地帶的主角。開司，像什麼呢？小丑。寫下這兩個字的我心頭一顫。活在意淫世界的英雄，別人眼中的笑話。聖母與野獸的結合，人性與獸性的共體。他會讓你想到《三體》里的維德和程心，「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也唯有人類會選擇毀滅來保全心中的道義，那個虛無縹緲，卻令無數人前赴後繼的東西。這是對於造物主的反抗，也是對抗虛無的利刃。人，需要有意義的活下去。開司用無藥可救的「好人病」守住人性中的光輝，守住他信的道。喜歡開司這個人物，大概源於此吧。

開司是社會中的失敗者，生活沒有目標，沒有自我價值感，背負巨額債務，被特權階級剝削，又被同伴欺騙，然後自欺欺人的過著得過且過的生活。電影《動物世界》中有這樣兩句台詞，劉青問「你能不能幹點正經事啊？」鄭開司說，「我能。」聲音轉了兩個調，有點兒渴求別人的理解，有點兒認真的承諾，有點兒叛逆的不甘心，但更多的是敷衍，是不耐煩。

這種不耐煩，不是來自於別人的催促，而是內心對自己的厭惡。我知道應該干點兒正經事兒，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這樣的感覺是每個人都經歷過的，這種對自己的失望，在鄭開司的生活中蔓延，將他淹沒，最後使他麻木，向生活投降。如果沒有被騙，沒有被拖入賭局，開司的生活會這樣繼續麻木下去，一潭死水，賭局是一種擾動，是不得不面對的壓迫，這才有了開司這個人物的亮點，在逆境下的堅韌和強大的爆發力。

與漫畫不同的是，電影《動物世界》中為開司鋪了一條感情線，這種牽掛和溫暖讓處於冰窟中的開司想要掙扎，但終究還是在現實面前妥協，說出「你要是遇到合適的人就嫁了吧。」這樣的話。這樣的設計更襯托出人物的軟弱與麻木，使得人物的情緒更飽滿，也給電影冷酷和暗黑的主題一點溫和的柔光。不喧賓奪主，又迎合觀眾。

愛上開司這樣的男人是絕望的，好在絕望中暗暗閃現了希望，賭博遊戲開始了。《動物世界》中的石頭剪刀布只是第一部前10集的內容，驚心動魄。電影節奏掌握得很好，對原著的還原度很高。但對人物內心的展現與動畫相比，略遜一籌。漫畫中的那種嘶吼加重複的表現手法很難複製到電影中，礙於主演演技的單薄，人物內心的張力無法從表演中傳遞。導演也沒有深入去挖掘，算是揚長避短。電影更強調情節的翻轉，加上頂級的視效，已經十分驚艷了。後面的勇者之路、E卡、柏青哥應該會在《動物世界》的第二部第三部展開，相比之下，石頭剪刀布只是開胃小菜，這也讓電影第一部變成了預告普拉斯。

說回漫畫。故事一步步展開，賭局一步步呈現，開司也在這生死博弈之間被一步步戳破麻木的狀態，展現出絕地反擊的勇氣和智慧。那一刻的開司，脫胎換骨，猶如天神般存在，壓倒一切。

那種瀕臨死亡的重生，重生後的尊嚴與榮耀，交織成的前所未有的快感，震撼著開司，也震撼著觀眾。然後呢？贏得賭局之後呢？從此走上人生巔峰？成為賭屆的神話？還是衝破人性中的軟弱與貪婪，給觀眾灌點兒雞湯？都沒有，這才是這部作品的絕妙之處。

黃粱一夢，一夢皆空，夢醒後回歸現實。開司把贏來的巨款與朋友平分，反而又被朋友欺騙，獎金的大部分就這樣化為烏有。剩下不多的錢開司履行承諾拿出來救了曾經並肩作戰且身負巨債的朋友。他還是那個無論被騙多少次，被坑得有多慘，都要講義氣的開司，一個有「好人病」的傢伙。救出朋友後，僅剩的一點點錢被他拿去賭，而且輸個精光。他還是那個管不住自己慾望的開司，那個失敗者。沒有錢，不好意思見朋友，怕請不起客，他還是那個愛面子，有點兒小虛榮的開司。

他沒變，依然一身毛病，讓人頭疼，真誠又軟弱，執著又貪心。他守著自己的道，在命運的屠刀下發出絕望的怒吼，被逼出最大的潛力。他是逆襲的英雄，也是愚蠢的狗熊。他不是天才，不是垃圾，他是，你我，那個平凡又閃光的人。

這不是一個關於救贖的故事，這是一個關於沉淪的警鐘，由熱血指向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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